别无他事
四月的早晨,我被一场阳光惊醒。窗外的鸟啁啾不止,梦里遇见的樱花被这些聒噪惊扰,扑簌簌落个不停,睁眼却了无痕迹。推开窗户,所有朝西的晨光照进来,我看见四月的天空渐渐高起来。
行走在四月聚拢的明媚里,天很蓝,以宁静收拢一些没有定数的忧郁。四月,有着固定的美好。它以樱花的烂漫填缺桃花的凋谢,以持续添加的热和驱逐三月轻冷。
这时候,若抽出时间往郊外走走,你还来得及看见开在古老桥头的桃花,倾向凋零。还有隔着围墙和竹篱的白玉兰,大朵大朵的盛开后,呈现着凋落的迟钝。那味道,如同旧缎子上掉落的色彩,隐躲着拙朴的气味。有一种似是故人来的熟悉感,夹着丝丝缕缕的薄凉欢喜。一池旧水,鸭子浮游其中,想起那句烂熟在心的诗:春江水热鸭先知。简单的画面,将光阴的气味磨捻自得味深长。有时候,不需要太深刻的道理,只需一个行动,一个可以映照春水的心情,装下蓝天和白云。
这个世间,我们必须学会摒弃一些扰攘,如一株静默的植物,甘当承受所有的寂寞。人于尘世中,沿着长长的光阴甬道趔趄前行。少时热烈的情怀,一路猛嗅桃花的清香。忽一日,寡言素面,冷却很多轻狂的悸动。浮尘喧扰,保持内心的寂静,如同盛开的蔷薇,美好中茎蔓布满了刺,与人世有着禁忌的疏远。
每个人都是以单独的个体存在,尽管他们分别以家庭、婚姻、同事,同学,邻里,敌对抑或友好,各类合作关系等彼此默默依存着。人与人之间都有不可探触的秘密,孤独和哑忍是人的本性。我们总是以梦想摧毁黑暗与迟疑,以海市蜃楼构建虚假的繁荣。面对自然,你必须站立成一株植物,没有奇崛的意念,也保持着内心的畅通。
我得承认,我一直被一种气味蛊惑着,那就是清疏二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各种,烈火烹油固然好,可不见得会长久。留有平淡余地恰恰好,时而问候,时而疏离,间或交遇重合,而后又各自分途。却喜欢上了这种清疏的味道。谁都渴看鲜衣怒马的日子,鲜明亮烈。我更接受艳和寂的疏通转移。升逸的暮色里,于柴火喧裂里静听自然的天籁。虫之啾叫,蛙之鼓噪,清风之徐来,万般惆怅也变显得不足轻重了。生之艰辛,死之诡秘,似乎也不那么陡峭。
春天,它不会给你带来永久的风和日丽。它提供了一种花开花落间明媚和忧伤的交替。花开是锦,花落也即是帛。四月,恰似一张织锦,以讨好人的姿态成就人间四月天。在落雨的时候,吹一场薄凉的东风,即使吹不散眉弯攒聚的忧伤,也愿意在黄昏的时候,讨得一杯向晚的清茶。埋首于一粥一饭的岁月静好里,忙碌后的闲暇里,听一段俊逸的《游园惊梦》。不到园林,怎知****如许?日子简约如流落后的宋词。
有月光的夜里,独自往看蔷薇的盛开。或者躲身于文字的旅程里,读到津津有味处暗自莞尔欢颜,急匆匆运墨起笔记载片刻心迹,等头昏脑胀时冷水浇面倒头睡往,也不管半夜的月光是否照着我的水晶帘儿,只梦得“满架蔷薇一院香”了。
日子越简单越好。吃东西的口味也日趋平淡。满汉全席固然奢侈,小葱豆腐更有着与光阴不肯妥协的气味。俗常,删繁,哑忍,薄凉。热闹是靠气力维系的繁华,散往后也不过是夜半庭中月,清影寂落。却喜欢了伺弄那些庸琐的杂务,拖地抹窗,整理书架,抑或买回一两盆水仙,漫不经心浇水,忽一日,花开进眼,亦是不露声色的惊动。
黄昏的时候,落了习惯,和他一起穿过四周的广场,不紧不慢散着步。与熟悉的人点头微笑,与陌生的人无视擦肩。内心清宁淡定,不再把喜欢二字挂在嘴边。感情是最耗尽气力和光阴的事情。年轻时,喜欢将我爱你挂在嘴边。吃饭的时候,照镜子的时候,黑暗中睡往前,都念念不忘叨唠一句,你爱我么?非逼得对方拱手山河相让对天赌心盟誓尚可罢休。讨得一番好心情,然后转身低头偷笑。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
等年华老往的时候,爱情不过就是在月亮豁亮的晚上,在极其光显的赤色纸上,写上“并无他事”四个字。这是清少纳言笔下触及的爱情,尽管辗转千年的时空,却仍有着让人欲罢不能的解惑。我没有什么事的,只是有些想你了。不是吗?欲言又止的心情,是猎猎风尘打磨出来的沉敛和清疏,不张狂,有着小桂花的清冽和芳香。
三月的天书早已堪破,四月的天空等待裂帛。那一日日度过的光阴里,必定躲着读不破的美好。四月如银白的月芽,暗自抽穗,暗自长出欢愉,暗自饱满甜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