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时,雨就停了
是小雨吗?
又重了些、急了些。满街都是花红绿蓝的小伞。记得30年前吧,刚参加工作那会,一到雨天,就黑压压一片,多是玄色的大伞,都有很结实的长把儿,不像现在多小巧玲珑。过往是结实的、耐用的,也是笨拙的,如今是新奇和眼花缭乱的,也是易损的。
秋雨绵绵就是连绵不断和不中断,断了也是暂时的,不管你怎样往想,也必须、也只得习惯和适应这样的安排。
明天就是“十月一”了,买了冥币等会拿往烧了,小弟就会见到、就拿往用了。但买来的纸要“打”,也就是要把我们用的钱用手拍打在纸上,才是纸钱。这雨下的,小弟的坟上必是湿溜溜、水淋淋的,“打纸”便不便进行。我上班的地方距家很近,所以我的安排是午饭后,把香蜡纸钱和“十月一”了要给小弟送的衣裳——冷衣,买好后拿回家里,完成“打纸”的工作。等下午快放工时,回家拿上往坟里。
吃了饭我就赶忙上街,我往的那一家是个小店,人却不少。我把香蜡纸什么的放在柜台上了,正给小弟挑衣裳,还有被子、褥子。小弟喜欢穿亮色的衣服,和我一样,他冬天里的那件棉袄就是淡淡的米黄色呢。但我不知道该给他挑怎样的被褥,亮色我是知道的,但花纹图案有好几种,我到底选什么花呢?我很犹豫,我想打电话商量,又怕不妥;我还想和店主交流,可人家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有几个年轻人脸上红彤彤的给店里带来了一身酒气。一位中等个子的说了要买的东西,就往看另几位始终不说话的。看了几眼后就问店主,我们要的啥你这里都有吗?说着有两行眼泪就从红红的脸上下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要往哪里?要给什么人送冷衣?我只知道他们必是在刚刚结束的一场聚会里,在一瓶也许几瓶白酒的浇灌里走来,还在想着他们要往看看的一个人呢。只可惜酒的浓郁和燃烧,可以把冷风冷雨漠视和推开,终不能抵住心底的严冷和呼叫。
一滴或者几滴清冷和孤独的泪,也就在这时流在了我冰冷的脸庞。他们的脸是热的,我的脸是相反的,但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走在大街上了,我抬头往看雨茫茫、雾茫茫的小城,我正在想,在小城边上的小弟,他这会也在远看吗?他是在盼看我送来过冬的衣裳吗?才忽地想起什么,我赶紧往翻我手里的塑料袋,才记起刚刚那一阵悲怆,把冷衣给忘了。
可我是不敢再往那个店里了,我从门前途经也没有往看一眼,径直往了另外的地方。
……
雨住了。
成群结队的人儿,一辆一辆的汽车,公墓的停车场车出来进往都难;上坡的水泥路和一级一级的台阶上,都是默默地走着和不说话的人。两年,这是我在这座公墓所见到的人最多的时候。是由于这个冬天会格外冷吗?一定要把亲人们冬日里所需要的亲身送到?
公墓的右上角摆放着燃烧纸钱用的铁桶或叫铁盆。我把给小弟的一切先放在墓前,就往公墓上方往取铁盆。但一个也没有,全让别人用了。我走过一个个的墓前,都用着呢。我很着急,夜幕眼看降临了,小弟他急着哩吧。
等我有了盆子,把一切摆好,把香和蜡都燃上,我不知道是先给小弟点上几支烟插在香炉里,再燃烧纸钱,还是先烧纸。
片刻的迟疑后,我决定先点一支烟吧,他先抽着,他也许是从远远的地方赶来,他就先歇着,好等会往拿自己的钱物。等我忙完了,然后,我再给他多点几支烟,和他说说话。
冷衣一共4件,上衣裤子被子褥子。往年由于在外地不能脱身,所以这也是我第一次拿给小弟。我先把打的纸钱烧了,再把面值上亿的冥币烧了,再往烧冷衣。
可是,小弟的棉衣刚拿在手上,我就想到了那一年冬天,小弟才15岁呢,在离家十几里的地方上初中。星期天我从单位回来,母亲让我给小弟送衣裳。见了小弟,小弟远远就向我跑来,说,哥,你骑车技术高了吧?说着就一个怪怪的笑。我知道小弟的意思,他就是这样幽默风趣,常和我开玩笑。那也是一个冬天,也是这条山路,是过年走亲戚吧,我骑自行车带着小弟,路滑,我又才学会骑车子,一个小下坡,车和我俩就摔在了地上。我心疼小弟,我拉着小弟的手说,摔疼了吗?叫我赶紧看看,要紧没关系?小弟笑笑地说,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小弟那时住在一个亲戚那里。我帮着做饭,是在切洋芋呢。小弟也许看出了我不熟练巴巴作作的样子,便说,哥,小心把手切了,你到底是文人呢,干这不行吧!我知道他是关心,也是为我找借口,当然也抬高了我。
可是这会我还知道什么呢?我分明看见小弟笑笑的又走来了,可他只是一个墓碑,从今往后,小弟就只是一个碑子了吗?没有笑脸,也没有一点声音。于是,哽咽着,抽搐着,我喔喔的就哭出声了……
盆里的火已经灭了。
不见打火机,我在身上翻遍了也没有找见。我弓起身,正要往香炉上的烛炬上点燃,旁边过来一位大哥,取出打火机,帮我点上。
……
远处,华灯初上,一个城市的灯火冲破夜幕。坟茔里,一团团火焰,在小弟跟前、在小弟的左邻右舍升腾。
大哥说,已经这样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呀,想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