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地腐烂
烟雾靠在阳台的窗框上,窗框靠在我的肩上,我靠在灰尘上。
有一扇门,在我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马路,在我无事可做的日子里,我留意到了这扇门。我不知道关于这扇门的任何情节,似乎除了不停地开启和封闭,它别无选择。静夜时,透过灯光,我看见很多隐约的身影在门里走动,那里也许正在开一个经典的假面舞会吧。我想象着,我正在走进想象之中。
这是一个烟雾拥挤的时刻。有时候,烟雾就像灰蒙蒙的想象,翻过布满陈旧戒律的墙壁,把一道灰褐色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过往的故事和正在发生的故事,就像解不开的谜一样积存在我心底。有好长时间,我总是站在阳台里,试图用自己的想象往感受灰尘在飞还是没有飞,那扇门在对面是着实忙碌还是无奈地佯装悠闲…… 我问自己。我的头脑中布满了想象的声音,仿佛刺痛我面颊的戏剧台词飞溅而来。这时,不断响起的电话铃声,催促着我赶紧走出想象,开始新的一天的忙碌。电话的频繁也是现代人忙碌的一个标志,我卷进了忙碌的细节中。
由于忙碌,我曾经自以为了解的东西现在不再了解了。古老柜子的火红的忧郁,没有漆饰的椅子,褪了色的窗帘,还有空缺的四壁,一切都变得陌生了。那无穷无尽的曾经吟诵的节奏,也变成了一种逃离,变成了一种陌生的选择。由于忙碌,好友那没有经历过恐惧、惊愕和愤怒的面颊,在她从火车站出来的瞬间,被一只高进云霄的烟囱收留了,那遗失在十字街口的沉重的箱子厮守的一切,在黑暗的夜色中成为一种布局。而此刻,忙碌已成为我忧伤的裂缝和布满噩梦的生活的开始。这是一种灾难性的忙碌,这是一个真正的负担。
随后,在肥皂牙膏的泡沫中,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往,我仿佛依靠在长满苔藓的墓碑上,等待死亡。我来到阳台里,把头仰起来,从置身的位置开始,寻找着无边无际的心境。结果,撞击我视线的只有阳光、空气、水和灰尘,以及对面那扇不再开启的门。我猜测着它的种种际遇,我看到了那扇门里的人们的冰冷的面孔和胳膊上的黑纱,我看到了那扇门里新换的主人和再次不断开启的门。
从阳台里走出来,我的脚无意识地走向街道,街上到处都是人,无论年老的还是年幼的,在房间里无所适从时,在面对任何人和事无法解释端倪时,总会跑到街上来。街道上到处是商店,塑料的模特,到处是陌生人和***。未知的前路是永远的***。我经过一只邮筒,看见一双手扬起一封信投进往,那只绿色的信筒和那双手散发着冰冷的气味。我的用一种特殊的语言给一个陌生人写的信,就是从这里开始杳无音讯的。于是,在我的脚步不断移动向前时,我再次拥有了冷漠与孤单,尽管我会不断地找到商店、美容院、乐器行和街上的零星亮光。我在街上不停地走着,月亮升起来了。
这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跟随着一匹马,一匹荒原上生活的马,这是北部边陲的荒原。一个人一生中假如不了解荒原,那么他身上就没有那种寂静的东西存在;假如一个人一生中没有带着他的纯真与荒原上的星宿构成一个世界,那么他就永远不会了解那种空旷中的死亡。现在,荒原中的黑土扑面而来,我随着那匹马的影子,追寻着荒原上原初的烂漫的声音。羊儿就在我身边停留着,荒原可以使我寻找到在寂静中回响的鸟的啼叫,可以寻找到一种像乙醚的气体的笼罩,可以寻找到没有来过荒原的人无法看见的那种悲哀:“从虫茧里跳出来的一种有翅膀的生物转眼间就变成了腐物。”我的双眼此刻变得忧郁起来,这是被时间推过往又拉回来的腐物,这是用自然为原料生产出来的腐物,这是人类看不见的腐物。走在回来的路上,一种古老的语言使我的鞋子发出沉重的声音。假如我是演员,我有足够的能力来篡改生活吗?
我又回到了自己用钥匙开门的地方。我来到阳台里,看到了前几日放在阳台里的苹果。我经常站在阳台里,经常把苹果放在阳台里。我有永远睡不完的觉,还有永远对生活中腐物的讽刺,然后又永远的生活在腐物之中。我的腐朽,你一定能看得到,它散发着青瓷的光,正在碎裂,锋利的断面,会让人终身没有回宿。同时,你又似乎看到了一种不朽,一只笼子和一只铁环是不朽的,一只贝壳和一片黑暗是不朽的。现在,我站在这个一厢情愿的小角落里,那被人看见的不朽,我无法看清楚,却看到了很多急急忙忙腐烂的东西,苹果和人都在急急忙忙地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