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了，我在风中飞。谁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飞，一只大雁，如果不飞了，人们才会想起来问为什么。我就这么飞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乌云滚滚而来，白色的羽毛上有灰色的斑斑点点，像一些回忆.
　　
　　我知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因为冬天马上来了。可是，我飞不动了，我被什么击中了，血从天空滴了下来，滴到一只黑鸭的头上。那只黑鸭正在湖里追逐一只小虾，它被一滴血击中了。黑鸭看见了我徒劳的飞翔，那一滴红色的液体，有一种孤独的冰冷，打在它的额头，打在它的心里。我在空中，像一个叹号一样落了下来，落在水里，又是那样的轻，仿佛一声叹息。黑鸭一声不响地看着这个天上的来客，像看一个梦。我看到红色漫延开来，在水里，一波一波的忧伤的颜色。我很冷，是啊，很冷，我挣扎着要从那团陌生的黑色里游走，却发现它成了我的影子。它用嘴把我叼到了岸边，它懂得这个世上所有的温暖，就是用芦絮围成一个小窝，那个小窝里它全部的智慧和爱怜。当我听到自己的叫声时，知道自己活了下来。
　　
　　我活了下来，我不是一只大雁了，我的翅膀断了，这天，我对天空说永别。初冬的阳光很暖，这样的阳光适合忘记。我在水边昏昏欲睡时，感到自己的伤口上多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团黑色的毛，那黑色的温暖，使我想起了在母亲翅下时我曾是一只怎样快乐的小雁。我用嘴吻这那黑色时，看到了黑鸭光光的前胸，我知道了，那毛来自它的胸口，我的眼泪流了下来。黑鸭看着我，呱呱的叫声简单而快乐。
　　
　　我在感激中发现，黑色是最美的颜色。原来你在这里等我，而我梦见过的，是你吗？我望着黑鸭，想不出自己的问题。漫天的芦苇荡里藏了很多鸟儿。快乐的野鸭拉帮结伙地游玩，长嘴的水鸟儿，喜欢从空中扎到水里去，彩色的翠鸟像一个美好的念头，箭一样飞过湖面，而黑色的鸭子，喜欢静静地找吃的，它用温和目光看着小鱼小虾也看着我。
　　
　　我在它的目光里渐渐地好起来。我的翅膀长好了。一只大雁的翅膀藏在它生命的深处，子弹是够不着的。我看到我灰色的翅膀一天一天长好，飞的念头也一天一天在心里长了出。我是大雁，飞翔的梦是谁也无法拿走的。
　　
　　清澈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黑鸭慢慢的游，水已冰冷刺骨，它打了个寒战把头缩进羽毛里，它是这样自己抱自己的，冬天来时，它就是它自己的家。可是，这个冬天，它把胸前的羽毛交给了一次命中的邂逅，它找不到可以温暖自己的地方。它爬上岸去，岸上有芦絮围成的家，而那是使它更温暖的，是那只灰白色的大鸟--那只大鸟长好了一双可以庇护它的翅膀。
　　
　　而我，那个大鸟，早已飞在空中了。起飞了，我看到了黑鸭在芦絮飘飘的尘世间蹒跚而行。它没有找到温暖。冬天鱼贯而入。风越来越大了，它呱呱地叫着，所有的芦絮都听到了，低下头来问它：你冷吗？它却再也不能回答了，它的声音会在我生命的所有日子里响起--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为什么要飞？
　　
　　云儿在风中匆匆赶路，闪电照亮了我眼睛，我的眼睛里，有无边的天。我想起了那一滴血，这使翅膀忧伤而沉重。
　　
　　可我，要飞。
　　
　　我飞了很远，离太阳越来越近，离冬天越来越远，我飞到了来生的来生。
　　
　　我就这样飞着谁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飞。一只大雁只有不飞了，才有人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