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倾城

　　我是一只名叫哒哒的小狗，在我小得可以在一个成人掌心安卧时，就清楚的记住了那一张伴我终生的面孔——我最爱的主人。

　　那时主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将我从一双肥厚的手掌中接过来，用很嗲很甜腻的声音说：“我来养它，你要养我哦!”

　　主人是很美丽的，就算身为一只小狗的我也看的出来，但如此美丽的主人却不被这高档住宅区的邻居们喜欢。每当主人带我在小区的花园中散步时，总会有人指指点点：

　　如躲瘟疫般走开的老人们唠叨着：“当***的小狐狸精，不要脸!”

　　拎公文袋行色匆匆的女人们会用不屑掩饰羡慕：“不劳而获的寄生虫!”

　　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会一脸的鄙夷：“二奶，破坏家庭，呸!”

　　主人便会在这些声音中低下头往，咬紧嘴唇，抱起夹着尾巴的我，回到宽敞却冰冷的大屋子中，缩在沙发里，把电视开得很大声，然后用咸咸的泪打湿我毛茸茸的小身子。泪水的味道伴我短暂的童年。

　　等我稍稍长大些时，主人在人前已经不那么露怯了，她会踩着Belle的限量版女鞋，挎着LV最新款手袋，牵着同样趾高气昂的我，在花园中走得如同一个女王。昔日的嘲讽声在主人的气势前败下阵来，夹着“世风日下”的无力叹息，灰溜溜退散。

　　但回到那间大屋子后，主人虽已不再落泪，却养成了对我不停倾诉的习惯，对一只狗说很多话，主人是寂寞吧。

　　她常说农村的老家有多穷困，说家中凑齐她的学费有多艰难，说毕业找工作有多不易，说现在做一只金丝雀有多无奈……

　　每到这时，我便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静静的听，呜咽着应和主人的伤心，将身子蜷在她怀中，用我软热的舌尖轻舔她冰冷的掌心。

　　从我记事时起，每隔一段时间，大屋子里都会来一个讨厌的客人，也是唯一的一个客人。那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略微秃顶，带着金丝边的眼睛，主人会很谄媚的奉迎他，叫他老公。每到这时，我就会被赶出主人的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安身。

　　胖男人叫主人“宝贝”，如同主人平日叫我一样，但主人从不打我，他却总霸占卧室的大床，把纤瘦的主人压在身下，任凭主人呻吟叫喊也不理会。每到这时，我就会一反往日的温顺，狂吠着挠卧室的门——主人是我生命的全部，我要保护她!可屋里的两人对我全都不理不睬。

　　有一次，那胖男人大概被我吵得不耐烦了，光着身子开了门，一巴掌把我拍出老远。我以为主人一定会把我抱起安抚，结果她却看都没多看我一眼，继续妖娆的笑着，双臂蛇一般的缠上那个男人。

　　那男人心情好时会带主人出往玩，然后大包小包的拎回好多东西;不兴奋时，会对主人很凶的发脾气，甚至动手打主人，但主人挨打时却不哭，只默默承受。每当那男人走后，主人的枕头旁都会多了一叠粉红色的钞票。第二天，主人照例会往邮局汇钱给老家，也会给我买好多精致的小衣服和进口狗粮。

　　主人对我一直都很好很好，从不打我骂我，整天陪我玩，还定期送我往做美容，把我打扮得连人类的小女孩儿都会嫉妒。这段时光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回忆，不是由于那些包装花花绿绿的精美狗粮，也不是由于我小衣柜中那四、五十套各式衣裙，而是由于这段时光中，我们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这是人类语言中最美的一句吧?

　　日子就这样静静的过着，真希看这段时光是可以永恒的，当然，能把那个胖男人从生活中剔除掉就更完美了。

　　曾有一段日子，主人格外开心，她从网络中邂逅了一个陌生男子，两人很投机，在网上一聊就是好久，也经常打电话交流。主人虽因此而冷落了我，但我看到她红红的脸蛋上洋溢着幸福，我便静静坐在她怀中替她开心。

　　我知道主人是寂寞的，我们一起散步时，她总会看着那些并肩笑语的情侣们出神，很久后，一声叹息。她对我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永远的失往了拥有爱情的资格，所谓的网络上的交流不求结果，只想给自己一些安慰。小哒哒，你懂吗?”

　　很快，主人廉价的安慰被那胖男人发现了，他看过电脑中的聊天记录后，恶狠狠地骂主人：“小娼妇，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还和小白脸儿调情，天生犯贱的命!”……骂得越来越刺耳，还动起了手来，抓着主人的头发就往墙上撞，主人既不反抗也不求饶，泪却顺着脸颊不停的流。我红着眼睛狂吠着扑了上来，可小小的我就算已经成年，却仍不及那胖男人的膝盖高，他一脚把我踢出往好远，我重重撞在桌脚上，后腿一阵剧痛，晕了过往。

　　等我醒来时，室内一片散乱，胖男人已经走了，主人跪在我眼前冰冷的地板上，她头发散乱、脸颊红肿，额前狰狞着未干的血块。她抱紧我，狠狠的哭，我也难过的呜咽着。不只是由于我们的疼痛。

　　那次之后，手机和电脑从主人的生活中消失了，只剩下瘸了一只腿的我。胖男人依旧常来，他对主人更加粗暴了，动手打人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我偶然还会在主人白净的大腿内侧看到一些丑陋的圆形伤疤，如同胖男人嘴里叼着的烟头一般大小。

　　胖男人留给主人的钞票也越来越薄了，不足以支撑起主人委曲的骄傲，主人的花销变得紧张，却并不刻薄我，甚至对我更加宠爱了，仿佛是将我当做她自己来补偿。

　　主人极其迅速的枯萎了下往，内心的荒凉又怎么是高档化妆品所能补救的?!

　　此时的我，已经有4、5岁的年纪了，主人也从当初的青涩变得成熟，当年那张我熟悉的素面上整日的化着浓重的烟熏妆，用以掩饰时而的青紫和早衰的暗哑。

　　这样的生活，很可怜。但没想到连这样的生活也无法再继续了。不再明艳的主人，失往了换取慵懒生活的资本。颓败的主人被扫地出门，同时，又一个鲜活的女孩儿住了进来，那女孩儿的怀中有只毛茸茸的小狗，怯懦的露出脑袋，目光清澈，一如当年的我，当年的主人。

　　冥冥中，仿若宿命的循环。

　　离开了那大屋子后，主人带着我搬到了一间阴暗狭小的地下室，只带出了随身衣物。我很感激那胖男人当初摔断了我的腿，不然我一定没机会继续陪主人——再名贵的宠物，断了一条腿，也就不值钱了，可以随被抛弃的女人一同扔掉。

　　生活质量的落差使主人猝不及防，加之心情起伏，她一下子就病倒了，一些被胖子弄出的旧伤也开始复发。一连大半年，为了治病，主人把之前偷偷存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病固然好转，人却愈发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