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情绪
站在杆儿粗壮、穗儿肥硕的玉米地垄头,仰视头顶棉垛般缓缓游动的白云,我把广阔的蓝天做为背景,想象着自己就坐在这棉垛的顶端,点阅昼夜操劳的庄稼。这儿有金黄饱满的油葵、那儿有蔓长荚鼓的黄豆,左首有果实累累的酥梨,右首有躲躲在绿叶后圆盘或牛腿样的南瓜……唰唰的秋风自身后响起,我的这些朋友们手舞足蹈,看来它们要与秋风一起共赴丰收的盛宴了。
庄稼们实在是很有个性的。它们有喜旱亲水之性,也有先花后果之序,有酸甜苦辣之味,也有高矮粗细之别。熟悉了它们的脾性,就读懂了它们的心思。当然,你渴盼得丰收也就实现的有根有据。
种庄稼,就得服侍庄稼、经管庄稼,就得把庄稼象书一样下功夫读好。庄稼人有时读得发狂,有时读得悲伤,更多的时候读得却是烦闷。难怪他们经常摊着双手说,庄稼这本书难念着呢。在庄稼人的心里,人、土地和庄稼都是自然的儿子,会说话的,沉默不语的,都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是朋友,就要以礼相待,坦诚相见,相互间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就会相互感染、惺惺相惜。下雨了,刮风了,天晴了,起雾了,谁心里都装着另一个的冷热。
月似银盘,秋风送爽,蛐蛐儿伏在菜叶上饮露放歌。此时,诗人们也许会对月兴叹,吟咏出“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进。”的佳句。但我的父亲却不能免俗,而是蹲在碌碡上为玉米干旱得卷了叶子伤神,为葵朵上生了几条小虫发愁。娘却恰恰相反,站在案板边,她一边摘着自己亲手点在沟垄边长得鼓胀的毛豆角,一边笑盈盈地教着儿子唱乡谣:老鸹老鸹一溜溜,张家坟里炒豆豆。你一碗,我一碗,把你憋死我不管。我的父亲,等到累死累活地浇了水、灭了虫,玉米叶儿含了水色,向日葵露了笑脸,他又会端了大老碗唱秦腔,对着苍天吹唢呐。啊啊啊,呜呜呜……说不清的音调,辩不出情感,嘶吼着覆盖了月色下的小村。在收获的季节里,四邻八舍碰了头,父亲第一句话总是问,看咱的庄稼咋个样?颗粒又圆又亮的,熟到稍头了。当然,父亲也会给乡党鼓鼓劲,你家的菜也蛮好的,白萝卜都胜过壮小伙儿的大腿了。老八家的棉花又白又喧,怕是他女儿秋后要出嫁了?对呀,那女子心灵手巧,谁家娶了谁家得福啊!土地、庄稼,这样凝聚着庄稼人的梦和盼,耗损着他们的血和汗,于是在他们正屋的中堂上,自然就有了福娃抱穗的图画,在他们的故事里,自然就少不了胖娃娃拔萝卜的畅想!
春天播的种秋天要收,夏天播的种秋天也要收。所以,因庄稼而生的情绪就弥漫了整个秋天。这情绪,一阵风吹来,散了,一阵风吹来,又聚了,浓密得雨水都化不开。这个秋天眼看着即将过往,我的庄稼也就要收割、碾打、进囤,但我的情绪依然被这群以根茎叶蔓穗形式生长的朋友揪扯着。我觉得我们强壮的同时,又感到我们是那么地脆弱,那么地不堪一击,我们能冲刺出那横着的最后的红线么?
收回目光,有秋柿的艳红***着我的食欲。摘一颗进口,我品到了土地的甘醇。原来人和自然是如此的共生共息、相互依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