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个人
办公台上,不知道由于翻找什么东西而带出一沓有些泛黄的纸。这可是经年的旧物了。是我还在北方教书时,油印的一张教学辅助资料。上面的内容是贾府人物表和荣国府院落方位示意图。这是我在教《林黛玉进贾府》那篇课文时用到的。具体是那一年,我无从忆起,但能肯定的是九十年代的事情。
午休时,斜斜地靠在办公椅里,视线恰好落在这纸页上,一段与纸页一样泛黄的记忆,慢慢展展开来。
这纸上的每一个字和那繁杂错落的图表上的每一个线条,都不是我亲手所为,而是出自他的手。一个都快被我忘得干净的人。
他是我青春岁月里的一个遇见。我们同学四年。而且一直是前后座。显然他也是个子不高的。因我在班级里一直是第二排的座位。四年里,我少有听过他讲话,沉默,寡言,显得有些木讷。看到或听到别人说笑到开心处,他顶多只是把无声的笑脸挂在脸上而已。记忆里他的学习总是很踏实的,尽管那时已大可不必把心思那么集中到学业上了。大多数的人都往忙自己感爱好的事了。但他一直是那么朴实地努力着。他很爱好无线电,经常见他在自己的座位上鼓捣点什么。还有他的笛子吹得很好,乒乓球也很有水平,这是我在学校的文体活动中亲见的。那时的他留给我的一个清楚印象就是外在普通,但很有内秀。他是外省人。
我们之间一直也保持着一份平淡的***。我偶然回头问他点题目。也曾在他两个字的名字中间加了一个字,把他喊成历史上的一个很卓越但并不十分光彩的人物,他听了,也只是笑。然后便是他招牌式的沉默。
后来,我们毕业实习。依稀听得我的同桌说有点喜欢他,向他示意,他没有接招。我听了,还有些愤然呢。觉得他是有眼无珠。而同桌也很快就与实习单位的一个老师恋爱了。那男的,是很开朗也很主动的。我总算为同桌感到一些平衡。我和她是四年里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不久,没有任何预兆地,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地,我却收到他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很蕴藉,但我却分明看得清楚他的意思。而那时,年轻得有些不羁并秉有一丝心高气傲的我,竟然连回信都没有复给他。而且那时的我竟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对人的不尊重。只是觉得我的冷寂的沉默,就是给他的回复,简洁又明了。实在,那时的我,还从没有花一个完整的心思考虑过我自己的这方面的事情。总觉得那要以后得还有些远远的事情。我是一个心智成熟比别人慢半拍的人。在那个42人的班级里,我原本是最小的那一个。他们,她们,都见证了我的幼稚和懵懂。但我却是很认真地在成长。那是我的一段逍远而任性的纯真岁月。
再后来,我们毕业了,各奔东西,但都在不远处。
再再后来,我们的工作都有些变动,竟然都到了一个单位。只是我比他先到些时日。那时的我们,都已步进各自的围城,工作也都在固定的轨道上。相逢一笑,还是那么淡淡又轻轻。只是我不再叫他那个历史人物的名字了,由于我早已经不是那个随意任性而又喜欢一点居高临下的年龄了。他在教务处,我在一线,也不是经常遇见。
记得要讲《林》那一课时,我苦于学生们对红楼梦里复杂的人物关系还有那贾府庭院深深的方位含糊不清,而影响对课文内容的理解,而那时又还没有什么先进的教学手段可以凭借,唯一的辅助就是一本教学参考书,那上面有这些内容,可我不知道怎么转移给学生。就想到把那示意图画下来,再往油印。可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和耐心。于是,想起了他。就到教务处往找他,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便是答应我了。第二天,我的桌面上就有了他还隐约带着铅笔痕迹的蓝色钢笔画出的图和那些文字说明。他的字,比我的要好,也比他的人要苍劲很多。拿在手里端详着,那时的我是开心而满足的。赶紧往了油印室,学生的手中也就人手一张这个辅助资料了,讲课时我也可以参照这些,获得很轻松的效果呢。
后来,我们也都在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里忙碌着,遇见,笑笑。觉得他的生活,就那么的一潭水似的平静,人也渐渐有了岁月的味道,依旧沉默,寡言,有些木讷。我不清楚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疑似比他的生活还鲜活那么一点吧。
后来,我举家南迁,离开了那熟悉的一切。我们便是那远不可及的两条线,没有了丝毫交叉的可能。但我那年回北方,还是在路上遇见他了。人,苍老得没有几分生机,似乎活得不轻松,也似乎只是我的感觉。招呼过,笑笑,而已。
真的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的我,会以如此的方式想起他,一个青春岁月里的平常遇见。不知道远方的他,一切是否可好?也不知道他的沉默是否还会偶然出现温厚的微笑?唯有祝福了。愿好人一生平安。
一页泛黄的纸张,一段同样色调的回忆。回忆里,细碎着我年少的青涩与青葱,也旖旎着我青春的明媚与斑斓。几分美好,几分平常,都随了过往年华。岁月的书页,有时就是这般的不经意间被轻轻翻起。书页里也总是或深或浅地印记着我们走过的身影,还有那些已经斑驳一路的故事。想起,便有些沧桑的味道。只是,我的青春里,疑似没有故事,但我也一样走过,一样把它交付了沧桑。属于时光的微凉记忆,无论以怎样的方式,轻轻翻起,除了沧桑,便是薄凉,好在还有那么一点温馨,或者叫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