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成堆的木头,我略略地低下头
有一天,我经过一个储木场,看到成堆的木头,锯成相同的长度,整洁地码成椎形堆。那天的太阳很温顺,木头给我柔和的色彩,我意识的手已经抚摩着它们了,光滑、细腻、热和——木头能给我们的不只是这些。我就这样站在储木场的门外,久久地注视着,忽然心里有一种疼痛。
我终于向守门的老人提出申请:我可以进往看看那些木头吗?
老人先是惊奇地看我,而后哈哈大笑:可以,当然可以。
我给老人略略低头鞠躬致谢。
现在我真的用肉体的手抚摩着它们了。仿佛面对久别的好友,我的眼里忽然涌出泪花。
它们齐整整地把众生的阅历展示给我。它们都是这个世上的老人了。那些细细密密的年轮,是经历多少风雨、多少雪霜的记录!一棵树从树苗成长为参天大树,坚守一个永不变动的姿态,先是摇摇摆晃地站立,像一个才学着走路的孩子,慢慢地站稳,一边学着迎拂尘雨,抗击病虫,一边默默地将根须深进土地。树从小就知道,在土地上站稳脚跟是存世的根本。就像人对于自己的出身没有选择一样,树的生长地,是上帝的安排。它们对于土地也没有选择,也像人一样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不论何种土地,无论贫脊还是肥沃,扎根下往,所做的只是尽力生长;假如上帝把一块无法生根的地方给树,树得想法子把自己的根越过重重阻碍,一点一点往探寻可以谋生的地方,而后就在坚硬的石头上,或者悬崖陡壁做一棵树。那真是让人惊愕的生命!我曾在一座名山上看见一棵树的站立,它把成堆的根都坦露在地面,它的身子并不高大,我想像着它的一生都在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站立起来奋斗。是的,有时候,我们不必记效在这个世界上的高度,当你的根结结实实地与土地结合了,任何风雨也不能撼动你时,你就具有了顶天立地的高度——你总得先让自己的内心强大坚硬和不屈。
当我们的视野,投向于人之外的天地,那些树让你亲热,绿色给你贴心的慰藉,树给我们世界整体关怀和美丽,以及各色芳香,让我们总是恋恋不舍这个世界,至死也要在树的怀抱里永生。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结论:没有树就没有鸟,没有鸟的世界多么寂寞;没有鸟就没有人的歌唱,人假如不会歌唱多么无趣——没有树,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我阅读我眼前的树的卷宗,就像阅读着众多先烈的人生,把苦难全都忘掉,记忆那此曾经努力奋进的岁月。
这就是树。
面对成堆的木头,我满心的敬意,还有满怀的感激——我略略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