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金风玉露时
时令正一步步地走进深秋,园子里的几棵水杉已经神形枯槁,落了一地的黄叶。远远看往,几棵紫叶李也已经树形模糊,仿佛地上腾起的一丝丝紫色的烟雾,随时都会散往。而枫树却似乎更喜欢这样的季节,一片片叶子在风里摇曳着它们火红的娇艳。柏树们倒是依旧沉静,如一座座绿色的塔,在围墙边纹丝不动地耸立着。
尽管如此,我觉得整个园子里最具特色的却是樟树和广玉兰树,因此也经常注目于它们身上,在这个日趋宁静的季节。
樟树应该是有些年数了的,在园子里的数目并未几,树干粗大,丫丫叉叉地张开伞一样的枝叶,把阳光和风雨统统挡在外面。没有山的外形,却有山一样的厚重,在这日渐萧瑟的秋日里,一如既往地浓绿着。也许就由于樟树的浓荫,树下的野草也似乎比别的地方有生气一些,还有几朵小野花也在其中明媚地开着。
玉兰树据说有和那几棵樟树差未几的年数,可是体型却纤瘦了很多。和樟树薄薄的叶片不同,玉兰的叶子又厚又大,一面浅绿,一面墨绿。就那么粗枝大叶地站着,阳光和风雨随时都可以穿过枝叶的缝隙泄露下来。因此树下的杂草居多,毫无规则地分布着,青的少黄的多。曾经雪白的玉兰花花事已过,眼下树下正稀稀落落地掉了些干燥的棒槌样的果实。这些丑陋的果实证实着秋天确凿来了,却怎么也无法让我记起春热时节那一树白鸽子一样的玉兰花。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时候的玉兰树和樟树在整个园子里是息息相关的。一厚重一纤瘦,一细密一疏落,都浓浓地绿着,怎么看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把整个园子的风景和生机都融在了里面。
和那些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们讲史铁生的《我与地坛》,那些大孩子的眼神告诉我他们无法理解:一个荒凉的古园怎么会对一个人有那么大的影响,更不理解“这古园仿佛就是为了等我,而饱经风霜等待了四百多年”。于是忍不住和他们说起“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缘故。可是这些大孩子依旧似懂非懂,于是我又忍不住假设:假如有一天你忽然残疾了,或者你没有几天生命了,你会怎么想?那些孩子却都笑我:怎么可能?都过得好好的!
是啊,都过得好好的,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也不禁自嘲地笑了。可以想见如今孩子的生活是如何的无忧无虑,也许对他们来说,真的不需要想太多。能够简简单单地过日子,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春有春花,秋有秋叶,史铁生有史铁生的生活方式,如今的人们有如今人们的生活方式,不曾经历过,彼此的思想,何必强求一定理解!
冷潮到来后的那个清晨,我站在玉兰树下,数罢脚边的玉兰果,默默远看远处樟树的绿荫。阳光热热地洒在身上,秋水仙还在开花,我浑然不觉身处的是春是秋了。
风拂过脸颊,我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有水汽袅袅升起,如烟。于是我终于看见——我已经站在了金风玉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