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的东西
我还愿意拿着我的小镰刀,再次走到那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气热和以后,我在柜底寻找一双往年的单鞋,想换掉脚上的棉鞋。
好些年我们一家人穿过的鞋都拥挤在这儿,散发出一股陈年旧味。无意中拨拉着一双双自己穿过的鞋,反复端详着它们,竟然惊奇地发现,我对它们却像从来没有见过似的。假如是在别人家里或者是在垃圾堆上看到它们,我尽对不会相信,这些东西竟然是我穿用过的。这么多年来,我就是在它们的支撑下走过了漫漫的人生长途,踩过了严冷的雪窖冰天。
当我老了的时候,假如我能够把自己一生当中穿过的鞋,一双双摆放在春日的庭院里,每双鞋都插着一张翔实的卡片,记载着我曾经走过的路,那该有多好!一个人在整个一生中,眼里人来人往,所有的电视电影都在演示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却没有一次通过一幅画面,完整地看看自己的前前后后。假如能拥有一生中的每一双鞋,往事定然会清楚如画。抚摩着每一双鞋,我多皱的脸上也会有泪珠闪现。
但是,这是办不到的。没有人能收躲往昔的一切,正像我们不能收躲岁月的风雨那样。
我很小的时候,摔破一个碗。母亲从西沟拾回几块料浆石,捣成粉末,和上胡油,抹在裂缝处,然后小心地放在灶后的灰窝里。记不清要烧烤多少天,重新拿出来,碗上就有酱色的一道厚疤,尽管不好看,还是一个碗,还是能吃饭,能喝水。
也是我特别小的时候,有一回,做饭的铁锅开了裂,在锅底正中。不知是钉锅的没来我们村,还是他来了我们家没钱。总之,每一回做饭前,母亲都要在口中含化少许面粉,然后抿在裂缝上。一日三餐如此,不知对付了多少日子。
我少年时候用过一把割草镰刀,还有一把砍刀,也用过一个搂草筢子。那时候,我们家喂养了一些羊,秋收季节,大人很忙,每年打晒草的活儿就自然地留给我。我拿着镰刀和绳索,一个人心平气和地蹲在野地里,把一片片草地割得干干净净,那是一种很好的享受。那把镰刀在岁月的磨砺下变得特别小了,尖子成了圆的,大人们是不会看上它的,正成了我的一件心爱之物。我出往割草的时候,绳索往腰间一捆,胸前打着交叉,镰刀别在胯上,气昂昂地走向村外,就像一个军人。
今天夏天,我又回到我们村。夜晚,村民们大都休息了,我长久地凝看着过往我们一家人相依相偎的地方。老屋早几年就坍塌了后墙,那屋上的椽檩也让我在前年拆掉了,修旧利废,用在我县城新建的居所里。
多少年过往了,小镰刀、砍刀以及搂草筢子已不知流失到何方。假如它们还在,我将无比珍惜它们。我还愿意拿着我的小镰刀,再次走到那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