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爱
二十多年前,村里琼花婶子的离婚事件狠狠地震荡了邻里四村,十分“雷人”,在法庭上,她的三个儿女齐刷刷地一起跪在母亲的跟前,最后一次恳求和“胁迫”,试图在最后关头挽回母亲。他们的母亲,泪流满面却又是那样无比果断地选择了离开。
判决的消息比风还快地传回村里,踏进村口,迎接琼花婶子的,是一口本是为百年之后预备的寿棺。这令人恐惧的一出,是同族宗亲里德高看重的汉爷的授意,他的拐杖险些在地里戳出几个洞来,胡子也气得止不住哆嗦,恨恨地对族人说:“一把年纪还离婚嫁人,怎不羞死个先人!咱一村的人都没面目见人了!她有她的婚姻法,咱有咱的法,叫她连棺木一并带走,再也别踏进咱村子一步了!”
也怪不得一村的人这么“同仇敌忾",用乡里人的话说,这琼花婶子,莫不是被人给喂了“符咒"(一种神秘的蛊,据说掺进他人食品里,吃的人就由人摆布了)要不咋能做出这惊世骇俗、丢尽儿女颜面的事来?总有她后悔的日子在后头呢。六十年代,她从三十里外的杨庄嫁来,上侍公婆,下养幼儿,里里外外,任劳任怨,二三十年,一家子也算挣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两个儿子都已娶妻生儿,幺女二十出头定好了婆家,只管含饴弄孙享清福了,怎会起了心思另嫁呢?村里人的纳闷就像无解的数学题,只好用迷信来解释了,搞得当时我们一群读小学的屁孩还真以为有这么神奇恐怖的毒蛊,好长时间不敢馋嘴吃别人的东西。
琼花婶子以五十几岁的"老龄"净身出户,外家舅兄侄儿当然不会收留。一天也没有耽误,她跨进了那个“给她符吃”的老男人破落不堪的家。时序已经八十年代中期,村里也鲜有这么困窘破败的家境了。哪家不是趁着分田到户后的好政策,扎实勤作,双手做出个新面貌来?而这老男人,却有一本难念的苦经。由于是大地主的孙子,不但没有受到祖上的福泽,反而从小就吃尽了做地主后代的苦头。品学、才情兼优却不让考大学,青壮当娶时,虽有女子倾心爱慕,但家庭出身成了跨不过的藩篱。三十多年未娶,寡母过世后,孤身一人,农活、家务里外一身挑,农闲时在乡里煤球厂打零工。
三十多年过往了,曾经被棒打的鸳鸯终成了眷属,固然,不被祝福。暮年得到的爱人带给他全身心的愉悦,固然,生活仍然困顿。可是,菜园子里侍弄新苗,双双荷锄西回,农田里协力耕作,仿佛要把错过的光阴夺回,这别样的爱情, 怎不令人唏嘘?更让人觉得琼花婶子找苦吃的是:居然还抱了个几个月大的女弃婴喂养,老夫妻 一把屎一把尿,一勺米汤一勺水地拉扯孩子。她自己亲生的孙子已经上小学了,还找罪受做个老姆妈,更让她的亲生儿女心头恼怒,彻底断了亲情,如同陌路。咎由自取,谁会同情她呢?三年,五年,老夫妻坚强地抚育幼女,年过花甲仍往煤球厂打零工赚家用,自己吃糠咽菜,不愿女儿受委屈。女儿读到初中,生活更见拮据,几乎要濒临失学。
谁也想不到的是,前半辈子受的苦忽然横空扭转。2005年炎炎夏日,这对年已七十的老夫妻为了女儿下学期的学费,正在煤球厂挥汗如雨挑煤渣、印煤球、晒煤球。忽然,村干部找来,带给他一份补偿通知:老男人的祖父-----解放前的那个大地主,当年我们县城西环路半条街都是他家地产,解放时被政府收管。现在旧城改造,落实政策,根据当年地契,把旧城改造拆迁费补偿给旧主,他家可以在新城区分得六七套安置房!折合成现金两百多万!生活真是一出悲笑剧,老夫妻还没从巨大财富的冲击中反应过来,琼花婶子十几二十年没来往的儿孙来了一群,哭着、笑着要拉她回曾经被逐出的村庄。一回、二回不成,开始黑口黑脸地骂、摔摔打打,鸡犬难宁。老男人心里明白了患难爱情面临被拆的原因,无比通达,两个月后,叫来了琼花婶子的一群儿孙,和村里的干部,当场表态,立字据,把补偿得到的房产全部馈赠给儿孙。老两口,一辈子的苦都过来了,何必要这么多身外之物来累自己?只要有两间旧屋,只要养女能不为学费愁急,只要老两口相依相守过日子,不就是最大的幸福?!
巨额财产带来的冲击波在这个家庭平息了。而在邻里乡村,又像当年的离婚事件一样,久久地震荡着,令人再度唏嘘不已。那老两口,却更加地珍惜着这有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