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或者回回
1.出走
城市阔别我的故乡。春天没有布谷鸟,没有老人传唱神话,没有幽灵。
背叛土地的人,麦子年老的音讯远远无期。
深山的地下暗泉涌动,在晨间化为水汽,自草丛腾腾升起,变成梦的片语。
那是个古老的传说:土壤掩埋了一座城池,掩埋了一个王国的荣耀与阴谋。月落乌啼时分,亡魂们吹响号角,列阵、呐喊。他们试图唤醒活人早已沉睡的欲看,放弃庄稼、田野、亲人和爱情,往远方建造昔日辉煌的大城。
我出走在一个落雨黄昏。
山路被洗涤。前方和后路一片空蒙。
陌生的城市像我的身体一样空空荡荡。没有街道,没有行人;那时我还年轻,目光锐利,却洞穿不过烟雾弥漫,黄沙满天。日月星辰留守在我的故乡,山川、平原或某个人的心房,在城里我是一只没有影子的孤魂,方向感如此薄弱、稍微,在浮云之侧。
车辆是活动的棺材,游弋在城市这巨大的宅兆里。它们穿过楼群,广场,中心公园,不明原委地横冲直撞,然后汽笛同时轰叫,如同远远的召唤。
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让我邂逅了一棵树的疼痛。它被撕裂的身影在风中发出声声脆响,生命的另一种哀号、抵抗,却摆脱不了卑贱的宿命。
当它倾倒的瞬间,我看到你沉重的忧伤,笼罩在我出走的那个黄昏。从此雨一直下,再也没消停。
2.回回
多年之后,我开始在城市一隅寂静中思念你。每逢夜阑人静,想象你孱弱的身子,在新麦收割后的田地里播种玉米。
偌大的城市像你耕耘的庄稼地,我是地里的一粒种子,空有求生的抱负,却无处生根、无处发芽。
我忘了当年出走的目的,意义空乏如洗。
有时我会梦见炊烟环绕的老屋子,在路边、或黄果树下,总与你不期而遇。
像彼时的天空,蔚蓝、清澈,你依然年少。青草一样新嫩,绿树一样生长。
你不认得我了,看我像看一个流浪的路人——你不知道,那是灵魂出逃在失落王国的另一个你自己。
我还记得你,庄稼和土地养育的孩子。在烦嚣攘攘的年月,依然沉静,坚守,回报和感恩土地。
在梦中我有一个愿看:希看你的世界,时间永远不要走向那个落雨的黄昏,你永远都是个孩子,兀自沉静,坚守,生长。
……后来,梦被某种机器的声音惊醒。清晨的城市,回回了它自身的真实。
于是,有太多的人出门离开,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停奔跑,不知奔向何处。
我也在这样的人群中。奔跑。盲目。
我试图看见自己,寻找到自己,却无疑在巨大的旋涡中越陷越深,离出发的地方越来越远,远到再也回不往了。于是我期待梦能开花,在梦中回回故乡,青草上挂满露水,打湿我身上的风尘。黄昏,雨落时,和你在路上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