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很不幸运，上天注定要让我成为一个残缺的人，又假如我能选择的话，我会尽不犹豫地放弃说话的能力。

　　我觉得说话很多余，假如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会说话的话，会安静很多。我可以做一个快乐的哑巴。

　　我给自己制定一个又一个计划，看看自己能否在规定的时间里不说话。可是我在课堂上不得不回答题目，否则会受到训斥；而在家里，我假如闭口不言，爸爸妈妈会觉得我有什么异样，最后只会缠着让我说更多的话。所以我的计划总是惨遭失败。

　　我只有来到家门前的幸福大街上。我和小伟在一起，和他打赌，看谁坚持不说话的时间长。我和小伟较着劲不说话，只是笑。就连陌生人问路，我们也果断不说一句话，我们从书包里拿出笔和作业本，画出幸福大街标上他要找的地方。陌生人往往无比诧异地看着我们，他们没想到面对的是两个不会说话的小孩。

　　我们沿着幸福大街从头走到尾从尾走到头，最后停留在四周一户人家的庭院前。我们发现有个小女孩在对我们挥手，过了会儿拿了个纸条走过来，上面写着：“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你们都不能说话吗？”我和小伟一愣，赶紧点头。小女孩显得很兴奋，飞快地在纸上写下：“我也是。我做过手术，声带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

　　我和小伟万万没想到会碰见一个真正不会说话的人。她也不问我们为什么不能说话，也许她以为那是提起来让人难过的事情。我和小伟经常往找她，继续扮演着两个不能说话的人，我在这时才发现不能说话是一件挺苦恼的事情，生怕一不小心说话漏馅了。而且我很想跟她说话的时候，却不得不在纸上写出来。我们三个人整整写了好几个作业本的字。

　　为了写字方便，我买了一个磁力写字板，可以反复擦写。当我们三走在街上时，我将写字板系绳索套在小伟的脖子上。我们就在小伟的胸口上写字。

　　“你不能说话难受过吗？”她问我。

　　“不难受，我最讨厌说话了。”

　　“我可不行，我可不兴奋了，我很想说话。”

　　“你不用不兴奋，幸福大街至少有我们三个人不能说话呢。”

　　她似乎兴奋起来了。她接着写下“我是坏蛋”几个字。等我反应过来我乐坏了。脖子上挂着“我是坏蛋”的小伟依然理直气壮地走在大街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她从没有笑出过声。我和小伟私下讨论过，不能说话的人能笑出声吗？他以为能，我觉得不能，由于我从没见她笑出声。

　　我和小伟约好了再次往找她。那天我站在小伟家楼下，他半天不出来，我抓狂了，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小伟！小伟！忽然间我听到背后传来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哭声。

　　我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站在那里。我浑身僵硬，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狠狠地看着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也许在她看来，我们就是拿人短处取乐的坏蛋。我和小伟再没有往找过她了。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我再一次觉得语言的无力，不如做一个不能说话的人。

　　我想起曾与小伟私下的讨论。我不知道一个不能说话的人能不能笑出声，但是我知道她能哭出声。我闻声了，直直的只有一个音调，那么尖锐，那么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