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远街
清晨,拉开窗帘,仰看阳光透来。薄雾,水般罩在枝头。一点点桃红,晃在朦胧中。
我骑上脚踏车,摇摆在大街旁,土壤地上,昨夜的雨水扎进车轮,倏地跳开。大道上,人们骑着车,或提着皮包,或背着书包,往着雾深处走,像一点墨水,视野中抹往。到哪里往呢?下一站是学校。再下一站呢?不知道。
快中考了,又是一个驿站,但来的马车,是否会载上我?
太阳出来了,雾渐渐散往,黑压压的教学楼模模糊糊在雾里泛开。
“飞!”有人叫我。我转过头往,应着,是斌。他一身宽松的T恤,不是校服。
“哟,今天有新衣!”我笑道。“不,是一年前的,”斌说,“我不常穿。”“怎么今天想起要穿呢?”“那件蓝上衣没干。”斌边说着,边往身上看,“这件,很逊?”“不,很酷!”我笑着说。斌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我身上的校服,他不喜欢校服。
两辆车在路上晃着,咿咿呀呀车轮在响。
雾已经散了,眼前灰色教学楼上的钟指着七点。朝阳顶在楼层上,我有点沉醉了。
“真的,”斌忽然说,“假如我可以选择,我宁愿往流浪。”我微微一怔。
教室里,下课中,我坐在位子上,摆弄着珠笔。白洁是我的同桌,她手中的笔不停地跳动,在写小说。我轻轻低下头往,笑道:“白姐,忽然发现你写字的样子挺迷人的。”她没有在意,眼睛也没有动一下。
她是个文学天才,她没有作业。只要你给她一支笔,一张纸,她可以立即给你写出一段小说来。无论是哪里,只要看见她坐着,都在奋笔疾书。我见过她的文笔,不很蕴藉,也没有太费解的词藻,但有些压抑,给人的那一种伤感,如同置身在游海里,没有方向。
“我的梦,天边的云。”她这样写过。我隐隐知道了她的梦。
放学铃响了,洁把手中的笔一扔,收了桌上一沓纸,道:“哦,看在你这样崇拜姐的份上,中午请我吃饭。”“往你的!”我叫道。
我在食堂,洁在对面吃。门口进来了羽,他怀里抱着三四本书,鼻上跨着个高近视镜。“羽!”我招呼他。“嗨,飞!”他微笑着,打了饭,在邻近一张桌子吃,一边翻开一本厚厚的书,嚼着。洁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我笑道:“姐,需要我帮你一把吗?”洁做了个鬼脸,放下筷子,走了。
我便凑到羽旁边,笑问:“嘿,白洁人怎样?”羽微笑一下,抬了抬眼镜,说:“快中考了。”羽是这样一个人,躲在书堆里的人。他喜欢微笑,不喜欢说话。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书被砌得高高的。我喜欢看他微笑。
我依旧是那个疯玩的孩子,直到中考前。然而,快乐却总是一杯杯水,忘了什么味,喝过了,就没了。有些快乐匆匆而来,没留下烙印,便匆匆而往。我无奈地走进书房里,世界将我反锁。台灯下跳跃的光点,天天的一碗苦苦的汤,总等着我,往煎熬。我终究还是一个坚定的孩子,一直跑到中考。
但中考那天,斌没有参加,他的位子空了三天。他生病了,他这样告诉我。洁参加了,但她每堂只坐到半节,便沉着脸出往了,落下一个灰色的背影,迷茫。
我如愿上了我所爱的学校,穿梭在五光十色的人海中,我很兴奋。但我却有些彷徨,有些失落,这个学校捉不到洁的影子,更别说斌。
“斌离家走了,独自一人跑往北京。”洁告诉我。我收到了他的一封短信:“再见。”从此,我只拥有一个空号。洁也走了,半年后我才接到她的来信:“我在深圳打工。”我独自一人猫在被窝里,消磨着。梦总是躲在你的心里,当某一天它真的成了一场梦,没有后悔,别再往想它罢,世界仅仅这样。
斌也许没有离开。那天我途经天桥里,猛然看见一个人影,满头蓬发,一身宽T恤,低着头,坐在天桥底下。我心里有些悲伤,但我没有过往,当没看见罢,由于我想,斌应该开着车,游走在茫茫人海里。那不是他。
唯一和我在一起的只有羽了,我这样以为。一次我转过屋角时,前面转来了羽,他依旧肩下夹了几本书,慢步走着。当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时,几乎胆冷,那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不再灿烂,异常可怕。呆滞的脸,我仿若又看见了,一条鱼缸里的鱼,只能喝水。
又是一个清晨,浓雾。我走在大街上,两旁的人如飞影,飘然逝往。我可能依旧是那个孩子,只是,被挤进大街罢。学校的下一站在哪里,我已经清楚,是家,一个小小的死循环,青春似乎只在这里徘徊,慢慢消逝。留下来的梦都躲进心里了,生活不需要它们。
茫然远街,远街茫然,薄雾何时散往:太阳升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