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游一梦,长醉三生(祭奠逝去的7304个日子)
浣溪沙
漠漠轻烟上西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如果愁绪是一场秋雨,等待在这场萧瑟中的,会不会有一个婀娜的女子?如果飞花可以入梦,我是应该端坐、闲躺,或是将身体飘忽成一缕云烟,以适应一种散逸的幻觉。如果一切终要有一个定数,那梦醒时分,那闲挂却不语的银钩,是否就已经在向我暗示了一些,这个季节即将远去的预兆?
烟雾轻轻缓缓地过来了,它在攀爬,它在高唱。而我听不到它的声音,却能看到它兴奋异常的神情。在这个轻缓的早晨,我忽而有了秋天的感觉。而这仅是一种感觉,或者谁曾说过,感觉其实就是一种不被人理睬的回馈。于是我也不见得一定要被谁理解,或者说,理解之后又能怎样呢?而我又想要怎样呢?既然你我都不清楚,就让它作罢吧!
这就是一代才子,秦少游,为我们构设的一个唯美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我们是容易陶醉的。为什么呢?说起来,大概是关于一个词——安放。在我们的经历中,总会不断累积一些愁绪,当愁绪闲暇下来时,便成了闲愁。闲愁需要有一个安放的处所,而这阙词,恰恰让我们的闲愁,安安稳稳地落了座。在这阙词的境界里,我们的愁绪是不被打扰的、安宁的、盛开的、悠扬的。正是因为文字所具有的这种魔力,使得我们久久不愿释卷,放手之后,又觉得心仍在那个情境里。
而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样的文字,能安放我们的愁绪呢?因为它为我们构设了一番具体的情境。从小楼、轻烟,到楼内外的景色,再到作者所敏感地捕捉到的细节,都让读者能够切实而具体地,找到那个局中人的位置,并将他想象成自己。所以,我想这其实便是古今诗词佳作的一种通性。只要能让读者“入境”,你便将读者与外界的纷繁隔离了开来。只要这种隔离达成,那么此时你说什么,他便只能听到什么,而没有什么旁杂的余音。
我记得安妮宝贝曾经说过,她希望能有无数扇的门,每一扇门后面都有一个独立的世界,这些门唯有我们能自由穿梭,里面的人物,不会走进并扰乱我们的生活。我想,我们之所以喜爱古诗词,或者说更为广义的文学作品,就是因为这种感觉。在一个世界里,我们能体会一种扮演的快感。回来以后,我们却仍旧是我们。有时,我们会感觉到遗憾,遗憾自己的生活,没有如文字里的一样精彩。于是,我们便更流连其间。或许有一天,竟忘记了自己。而或许,我们会为自己没有经历某些苦难而感到幸运,但是悲哀感同身受,我们便将自己的那一腔哀情,寄予了那一篇让人热泪盈眶的感动。
而在此篇当中,少游为我们营造了一个长醉三生的梦境。这个梦,我们平常很少做到。尤其是在如此繁华的时代里,一幢小楼里清幽的飘着细雨的早晨,已经可望不可即。而这个梦境,恰恰是每个希望独静的人,最好的去处。这就要提到一个问题了,为什么我们要独静呢?为什么我们偶尔会有离群索居的冲动呢?因为我们不想和人接触,因为每每接触,我们的心绪便会被他人影响而搅乱,以至无法澄明。所以我们要一个人安静,一个人,仅仅是一个人。也因为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很大,在平日里,我们总是将自己的心蜷缩起来,如一个软体动物,比如一个蚌壳。但是,如果总是蜷缩着,那样太累,我们便不堪重负。所以我们需要释放,需要在某些时候,小小地、轻轻地舒展一下自己蜷缩和紧闭长久的心门,打开它,无拘无束、忘乎所以。但人总有警惕与矜持,我们无法在众人面前这样做,所以我们需要那样一个境地,释放自己。
而少游就在近千年前,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并将其运用到诗词的创作中来了。在一个能够使人独静了境地里,会出现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情形。是什么呢?那就是好多人都未尝尝试过,真正完全地放松自己。于是在放松的时候,便一发不可收拾。原本,我们只有些许的闲愁,而一经这种情境的引诱,我们心底潜藏的感情,便源源不断地生发了出来。一缕愁肠经久细,一朝初开,溃决堤。云过三山落急雨,荒土方恩泽,春水畅清鸣。当你心中的闸门被打开,你恍然发现,原来一股洪流深藏在心中多年。你从不曾刻意呼唤它,可是当今天在不经意间它被打开时,你便感觉自己拥有了一座瑰丽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