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节日
元宵夜,我开车载着母亲往看烟花,一条街转到另一条街,又从市区转到矿区,母亲兴奋得像个孩子,头高高扬起,双眼紧盯夜空,嘴里不时发出“哦”或“啊呀”的赞叹。烟花看过了,彩灯也瞧过了,夜深了,该回家了,母亲靠在汽车座椅上,微微闭着眼,打着盹。我说,妈,我们回家吧?母亲怔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叹,唉,这年过得好快啊!
我知道母亲在叹息什么,是的,年过完了,一家人就得各奔东西各自忙碌往了,能整整洁齐聚集在母亲四周的时刻,无非是这节日,而生活,不可能天天都是节日。
今年是父亲辞世的第二年。怕母亲因节日而更添伤悲,同时,也为了能够更好地陪伴母亲,大家一致决定放下一切,全家春节一起往海南度假,这是父亲在世时的提议,父亲不在了,就由母亲来享受这天伦之乐吧。
母亲带了父亲的照片,我们就像面对着父亲一样,天天陪母亲打扑克,吃饭,饮酒,逗乐。母亲身体真是不错,53度的白酒,一口下往,辣得眼泪都快忍不住了,可母亲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还一个劲儿地将我们的军,说连这点儿酒都喝不了,哪里像个年轻人!母亲75岁,我们都已经人到中年,母亲眼里,大概我们还是孩子。为了装得像个母亲眼里的年轻人,我们一帮中年儿女竭力附和她老人家,一杯接一杯地喝,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挤在母亲的四周酣睡。母亲的身体还是记忆中的那般热和和柔软,母亲的眼神还是旧日之时的那种慈爱和安然。躺在母亲身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可以撒娇,任性,躲在被窝里吃饼干……
“息心忘念无贪求,只看朝霞与晚霞”。日子真是舒适、慵懒而无牵无挂,用女儿的话说,就是“过着猪一样的美好生活”,尽管是过节,是度假,但心里总觉忐忑又惶恐,大把的时间从杯盏、从扑克牌、从欢声笑语之间从容走过,我是在虚掷时光吗?可是,再看母亲,那样安详,安逸,是那种幸福的老人家样子容貌,于是,又释然。假如不是出来过年,做子女的我们又有几个能够终日如此厮守、陪伴着容颜老往、一生操劳的母亲呢?小时候,贪玩的我们只有在吃饭时间才会意犹未尽拖拖拉拉地回到母亲等候多时的那张饭桌上;长大了,饭桌旁依然是母亲在守候,而我们却有种种理由不再天天回来与母亲一起吃节日的,或平常的一餐饭,我们的身边,是同样难得陪伴父母的同伴和朋友。
烟花次第燃放起来了,我们拥着母亲,在海口的高楼之上,在广阔的、无法看到尽头的夜之中,我们像母亲一样,仰起头,看那些腾空而起的烟花,那些旷世独美无法言说的烟花,在火烛的***下,不管不顾,摆脱地面,跃上天空,展现她们瞬间的繁华与璀璨,然后寂灭,散落,回回大地。落红一片。多么像我们的人生,无论如何茁壮、叛逆、耀目、浪费,峥嵘岁月下,也终究是要回往,回到母亲的身旁,回到大地的怀抱。
于是,我默默许下心愿,固然每一天不可能都是节日,而我们尽可以把每一天都当做是节日。在节日里,要让母亲开心,快乐,感受幸福!
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春节,哥哥姐姐们的压岁钱都轻易拿到了手,我迫不及待地上前,父亲却笑着要求,给我们磕个头,加倍给。那个时候,除了特别的、地主似的家庭,谁都没有零花钱,积攒了一年的很多想法全指看这点压岁钱来实现呢。可我不知哪里来的反抗意识,金钱眼前,尽不动摇,转身就走,连原来那点也不肯再拿了。父母一生之中,居然没有享受过我们一次恭恭敬敬的叩拜!
一轮烟花完美收场,早春的风尚在与那一团团蓝色的氤氲纠缠,我们一字排开,一家一家轮流跪倒在母亲脚下,磕从未磕过的、长长的响头……
身后,那张小小的照片,父亲,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