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水微澜

　　废墟的那边，阳光正好，草色青青，那是我们携手幸福的颜色。

　　——题记

　　一、

　　“晓伟：你好吗?现在是凌晨一点，很冷，气温只有零下十七度，我正趴在玉树震区一个简易帐篷里给你写信。六天前，惊闻玉树发生地震，我没做丝毫犹豫，立即随家乡的志愿者们一道，来到了这儿。没备御冷的衣服、没备抗高原反应的药物，只带了满脑子的一个动机——玉树同胞需要我们，就像两年前，我需要你们一样!

　　来到这个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才发现自己反而成了需要别人救助的对象。我头晕恶心，我冷得蜷成一团还只管瑟瑟发抖。四川热和的芳菲四月天，玉树却是冷酷的严冬。我恼恨于自己的娇弱，还好，短暂的休息后，我很快就克服了一切困难，投进到救助中，有那么多人需要我，我忘了严冷，随玉树一起哭泣一起感动一起坚强。

　　晓伟，我知道，假如现在的你不是在狱中，一定会像我一样，尽不犹豫地奔赴玉树，奔赴到最需要你的受苦受难的同胞身边。晓伟，我能感到，你就在我身边......”

　　莫堇趴在床上，能闻声雪花落在帐篷上的声音，悉悉索索，伴着她给商晓伟写信时的沙沙声。写着写着，她便微笑起来，两靥浅浅，布满血丝的眼珠里漾起万般柔情。她看到了，晓伟就在她身边，微笑地看着她，温柔而坚定的眼神。两年前，当她被埋在废墟下面奄奄一息时，是这双眼睛，一路不离不弃，伴着她，走向了重生!

　　二、

　　冷雨潇潇、凄风阵阵的晚上，莫堇醒来。

　　“这床怎么这么凹凸不平啊?咯得人生疼。”她一边嘟囔着一边伸手往开床头灯，才发现手脚根本无力转动。模糊间，她忆起了中午那恐怖的一幕：一阵巨大的轰叫声中，地动山摇，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她已随整栋房屋一起坠进万丈深渊......

　　“妈妈!妈妈!”她叫着，没有回应。“爸爸!”莫堇更高声地叫，除了风声雨声，四周只剩了死亡的寂静。她记得，中午，她是和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么，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浓郁的恐惧缠裹了她，她急切地呼唤着，一声接一声，用尽了全部力气，然而，所有的呼唤，都被无边的黑暗和凄风苦雨瞬间吞噬得无影无踪。

　　天终于渐渐亮开来，莫堇借着微弱的晨曦，发现自己躺在一块水泥板下面，水泥板被几根变形的钢筋撑起，恰好为她留下一个可以容身的间隙。她和水泥板之间，其它任何微小的空隙，都被断裂的钢筋、破碎的水泥板、已成残片的瓷砖和砖头满满堵塞住。莫堇试了试，除了一张脸，身体各部位都在重重压迫之中，转动不了。更何况四周还有那么多碎裂的东西密密麻麻围困着她，魔鬼一般呲着锋利的牙，随时预备割裂她的血管。

　　她在目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搜寻，父亲的一只脚露在废墟外面，母亲被血浸透的衣服就在不远处，触目惊心的一幕又一幕!在千万次的拒尽相信后，让她透骨痛楚和恐惧的场面，终究残酷地呈现在她眼前!

　　“爸!妈!”一声无比凄惨的呼唤后，莫堇再一次晕厥过往。

　　三、

　　四周开始有人影晃动，有挖掘机工作的声音，有人获救的欢呼声。这一切都跟我无关了，莫堇想，就让我追随父母于九泉之下，往尽我不曾尽过的孝心吧。

　　妈妈，就在昨天，您一大早就上菜市场，买回很多我爱吃的菜，忙碌了几个小时，做成满满一桌丰盛的午餐。二十年来，您一直为我这么忙碌着。

　　爸爸，就在昨天，您还对我说：“堇儿，你就快大学毕业了，是不是回北川来?要不就到北川中学当一名教师吧?”我不置可否地嗔怪道：“爸，作为北大的优秀毕业生，我已经被北京外贸局聘用。你自己是教师，就要我们世世代代都做清贫的教师?你自己在北川中学任教三十多年，还不嫌烦?还要我们世世代代都奉献给北川中学?”还记得，彼时您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可我心里却被您感动了，我明白，那个您挥洒了多年汗水和才情、放飞过无数希看及梦想、付出了一生青春与热情的地方，是您这一世也割舍不下的牵挂。

　　就在昨天，我们一家人，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其乐融融。昨天，那原本是多么平常的一天!

　　原来，幸福就是在痛苦的时候忆起的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相处、那些曾经轻易视之的时光!

　　然而，幸福就在山崩地裂的那一刻，碎裂一地，若要再次触及，便只剩了尖锐的疼。

　　记忆，只遗下深切的痛和恨;将来，唯带来漫漫的苦和悔。那么，生命还有存在的任何意义吗?就让我追随父母于九泉，往尽一份我从不曾尽过的孝心吧!

　　不远处，人声嘈杂，莫堇只需叫上一句，立即会有人发现她、救下她，但，她闭上了眼睛，迫切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四、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是死神的声音吗?很快就能见到我的父母了，莫堇睁开眼，一双明亮的眼珠正落在她脸上。她有些迷惑地打量这个“死神”——一张阳光灿烂的脸，一身轻便的蓝色运动装，青春、干净，跟想象中的死神天壤之别。

　　与此同时，商晓伟为又搜索到一个幸存的同胞而欣喜异常，他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矿泉水，送到莫堇唇边。原来他不是死神，莫堇紧闭了嘴唇，拒尽任何救助。

　　“渴坏了吧?来，先喝点水，我马上找人来救你。”水瓶凑得更近，莫堇却把唇抿得更紧。“怎么了?”是商晓伟关切的声音，“你必须得喝足够的水，要把你从废墟里挖出来而又不伤害你，也许会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体内太缺水，你会坚持不了的。”

　　没有回应。

　　这已经是地震后第三天，生命的颜色正一点点从莫堇脸上淡往，晓伟很疼惜也很焦虑，不知如何是好。但随即他明白了什么，凑近她道：“是的，地震是可怕的，地震也是可恨的，它夺往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亲人，甚至我们的一切!但是，你看你多么坚强啊，地震没能战胜你，它在你坚韧的生命力眼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姑娘，我佩服你!”晓伟的话里满是真诚，“无论有什么困难和痛苦，先保护好自己的生命，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克服，好吗?”仍然没有回应，仍然紧闭着眼，但，有两滴清泪从莫堇的眼角滑落。

　　“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快往救别人吧!”莫堇冷冷道。“那怎么行!”晓伟果断拒尽，正待再说什么，莫堇立即打断了他：“什么也别说了，你又没经历过地震，你又没失往亲人，你怎么会懂!假如你真的可怜我，就拿石头砸死我，让我往遇上黄泉路上的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