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之魅

　　【皇郊城外·乱坟岗】

　　绵绵细雨，悠然着落。如无数晶莹透亮的细长的银针，闪着冰冷冷漠的光，一根根扎下来，悄无声息地隐没进松软的土里。头顶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哀啼声由近及远，消散在空旷的山野。

　　撵车下，着黄袍的高大背影显得有些佝偻沉重。几个家丁将两个排位放进挖开的土壤里，堆起一座新坟。一身缟服的孩子一动不动跪在坟前。扎着白色丝带的两个小小的发髻，盘在完美的小头颅上，微微颤抖。小的叫人心疼的那团白，仿佛随时会飘散在天地间，烟雨朦雾中模糊迷离。

　　抬抬手，侍女走过往轻轻抱起已经僵硬的小身躯，来到撵车前。精致尽伦的小脸上，看不到一点泪光。瞳仁漆黑透亮，似两小潭无底的清泉，寻不见悲伤。东方朔从未抱过孩子，笨拙地揽过小东西，心里无边的痛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蓦地，她伸出两只细弱的小胳膊，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把头使劲儿埋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嗅了嗅那份宽厚的热和。随即，挣扎着下来，跪在地上对着东方朔磕了三个头。然后走到一个美丽华衣的妇人眼前，作了个万福。白衣飘飘,明眸皓齿，小小年纪竟显出媚人的光泽来。妇人竟被这尽色呆住，略显手足无措，跪拜在地等候着吩咐。 东方朔无力地摆摆手，妇人便牵起她的小手缓缓退下。她没有回一次头，直到小小背影消失在东方朔睚眦的目光中。

　　那一年，柳月儿十二岁。

　　【京城·万花楼】

　　上官宝滟端坐在椅子上，喝着上好的碧螺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堂下跪着的孩子。

　　你叫柳月儿?

　　柳月儿已经死了，请妈妈赐名，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女儿。

　　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傲骨，我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的。嗯，就叫霓裳儿吧。

　　谢妈妈赐名。

　　裳儿，看得出，你是个极伶俐懂事的丫头，招人疼。就冲你今儿个的表现，妈妈便知道你将来做什么事都能成。我固然同情你的遭遇，但你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凡事便由不得你的性子来。慢慢儿你会知道万花楼是个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虽说有九千岁招呼着你，但你是被万岁爷下旨贬来的，妈妈我也是左右为难。万花楼是个生财的地方，妈妈不是善人，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我不会白养着你，你只要听话，我也不会为难你。我已经卖了九千岁天大的面子了，不然，你这么个美人胚子，真是可惜了。

　　谢妈妈教诲，裳儿记下了。请妈妈放心，裳儿一定听话的。

　　很好!王妈，把她带下往好好洗漱洗漱。

　　上官宝滟面上波涛不惊，心里却是喜开了花，她明白自己得了个宝贝。她在霓裳儿身上押的宝，将来定然会成倍翻回来。

　　【三年后·万花楼·霓裳儿】

　　万花楼是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上官妈妈手下的姑娘个个花容月貌，能歌善舞，琴棋字画样样精通。上至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下至公子天孙，文人雅士是这里的常客，一般的平民百姓进不起这里的门槛。

　　霓裳儿，从正月里初次登台一炮而红到如今，还未满三个月，便成了誉满京城的头名花旦。逐日来万花楼听戏的天孙公子不计其数，都是来捧裳儿的场。为了一睹倾国倾城貌，他们不惜一掷千金，哪怕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裳儿只需舞一舞衣袖，转一转腰身，莺啼婉转地轻吟浅唱几曲花词，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进了妈妈的口袋。她见了裳儿便喜得什么似的，疼不够爱不够。逢人便说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得了这么个好女儿。

　　上得台来一亮相，未曾开言便得了满堂彩。今儿个霓裳儿穿了身油墨绿的长裙，袖口上绣着瓦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鹅黄锦缎裹胸，越发映衬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莲步轻移，十指芊芊，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轻启樱唇如黄莺吟叫。一曲终了听客们如痴如醉，掌声雷动。一个吃醉酒的肥胖汉子行动阑珊爬将上来，还没碰到衣角，早被一旁闪出来的黑衣人拖了出往。司空见惯的场景影响不了她分毫，仪态万方对着看台下闹哄哄的客人盈盈万福，飘然而下。

　　霓裳儿是万花楼里唯逐一个卖艺不卖身的花娘。并非妈妈同情她的身世而发了善心，而是由于九千岁--东方朔，万岁爷的兄长。当年是东方朔不想手足相残，主动让位，不然他早就做了当朝天子。

　　【东方朔·柳青·柳月儿】

　　东方朔跟柳月儿的爹爹柳青是莫逆之交，他欣赏柳青刚正不阿的性格，不阿谀奉承，不畏权贵。正是由于这样的性格，当朝的***臣李维对柳青恨之进骨，然平日里有九千岁的庇护，他也奈何不得。但是三年前，他乘着九千岁一次远征的机会，在万岁爷眼前进谏谗言，栽赃柳青，以里通外国的罪名将柳家满门抄斩，并将柳月儿--柳家唯一的女儿发放到烟花之地，只为屈辱柳家的清白。

　　柳月儿从十二岁那年随着上官妈妈来到万花楼，就知道命运已不可更改。万岁爷的诏书，金口玉言，任是九千岁也奈何不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全她的清白。他在万花楼给柳月儿盖了座小楼，每年拨给妈妈的用度足够她养十个女儿。上官宝滟是个极精明的老鸨，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以她的经验知道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在这三年里，她不惜花费大量的钱财，请京城里最好的乐师教她戏曲歌舞，并琴棋字画。不负她之所看，三年的脱胎换骨，柳月儿变成了霓裳儿，成为万花楼里最大的摇钱树，最红的花娘。

　　在万花楼的三年，目睹了世态炎凉，人情冷热，想这人世间所有的丑恶在这里都能寻得见吧。寄人篱下，身处这样的环境里，咬着牙忍过了，其间的辛劳，不问可知。虽有九千岁的恩宠，但究竟不是在他的府邸，解不得近渴。从那晚的变故起，柳月儿再不是昔日里无忧无虑，养尊处优，绕在爹娘膝下享受疼爱的大小姐，而变成了花楼里卖笑的花娘。竭尽所能，周旋在这一方天地间。察言观色，逢场作戏那一套，早就应用自如。待姐妹们都是极好的，但若是谁存心要过意不往，从不手软，也从未败过阵往。妈妈甚至夸霓裳儿天生是吃她那碗饭的人。她不禁在心里嘲笑，临行那一晚娘亲的话刻在身上，鲜血粼粼，没齿难忘。骨子里流的是跟爹爹一样的刚直的血，不屈的心躲在天姿国色里，任谁都看不见寻不着。

　　【梅香·李安邦·霓裳儿】

　　万花楼里有几个常会走动的姐妹，其中一个便是梅香姐姐。没事裳儿会邀梅香姐姐到晓月楼里小坐。梅香性格温婉，颜色动人，自然会受人排挤。从那次霓裳儿甩了舞媚仗势欺人的丫头一巴掌之后，再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梅香对她万分感激，有什么静静话总是愿意跟她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