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才卸,一阙痴语唱成老
妆才卸,一阙痴语唱成老
妆才卸,人就老。十二年来青灯处,旧心未了前样子容貌。红颜隐成老妇人,错了年华巷。
文/临安素姑娘
【一。卸妆人。】
夜已太深了。街上巷里除了隐约的几声狗吠便都消了声音,各家各户的窗亦看不到一丝光亮,就连漫江上刚放不久的莲花灯几乎被水全打灭了。究竟是农历的七月十五嘛,就连一向夜夜不息走廊屋檐下灯笼的岁府也是还原了黑夜的脸,看不到那似眼睛般点缀的朦胧眼珠。都睡下了,夜起方便的人都不会选在这样的一个不吉祥的夜晚。至于外面忽然间起的秋风凉意谁也不晓得,更不要说会有人看到岁府的后院房屋闪进了一个人影。
一灯如豆。房屋里靠近门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层深色的帘布,所以从外面看和其他房间没有什么区别。房间里的设施像是一个小庙宇的诵经养生堂。不是琉璃灯,没有紫檀香;不是风轻轻一吹就奏出乐曲的翠珠帘,取而代之的是上等烟灰色的绣花幕布---薄如纱的布帘。那花朵是素雅的纹理,需近看,两米远看就什么也看不出,府里的人都不晓得这层玄机。没有叶,只有长长的的一截枝蔓顶着荷红色的或是灰白色的花球,有的像全绽开了似的成毛茸茸的落英状,很稀疏又辨不清。
纤长的手指伸进木盆里,从容安稳的捧起水湿洗了那张有些许皱纹的脸,依旧看得出风韵,岁月稍稍夺了年华往,拿了平滑温润的笑,也给了成熟妖娆眉眼。只是这眉眼冷清了些。双手再伸进往后,水开始变得有些浑浊。双手往返几次捧起水在脸上清洗后,盆里的水就污浊到看不到底。
对镜打扮,手轻轻撕下脸上的一层皮,再看时却是一张光滑尽美的脸,如墨的发把那张脸衬得白净的诡异。她用纤长且修的整洁的指甲的手轻抚着自己的脸,爱抚的如同抚摩一个婴儿。从眉到眉梢到眼角,眼眸里被愁雾遮了光彩。小巧的鼻子精致的唇是多年暗无天日的隐躲,呼吸着同一方呼吸,从嘴里吐出来他人喜欢的声音,早没了自己。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把这张不施任何粉黛的脸笑的让自己看了都得瑟的发冷。怕是早无人记得这张脸了,如今又被药物长期腐蚀的如画像般呆板。
她起身,瘦长玲珑的身段被雪白的里衣包裹起来。轻轻端起木盆将水倒进烟灰色帘布两旁的花盆里。只有花苞不开放的花盆里。她将木盆放进帘后的木架上,木盆不染一丝污迹。
摆了纸墨笔砚在桌上,稍微碰触到了木鱼并未发出声响,落了几笔。而后利索的穿了套绛紫色的衣衫端坐在桌前。从怀中拿出一纸笺,又看了一遍,看得泛泪。
但今愿守林野,看伊旧颜,抱琴行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足矣。呵,原来连死了都不能让他作凭吊!也就是在半个时辰前她看着满江得灯火,在水面上靡粲成梦境。他人放下往得都是莲花灯,唯独她做成鱼状的愿静静放进河中,看它游走,游走,被河水打湿,惊醒了鱼群,惊醒了自己。果然无处可往亦无处可回了么?可是姐姐,十二年了,我是不是该自由了呢?
一日思量,也攒眉千度。行暮,知道麽?我天天也要用几多的桂花油才抹得平眼角眉间的皱纹,不是姐姐的脸,是我自己的脸,一日日的煎熬,一日日的憔悴,一日日的思念,一日日的。
菱花镜里朱颜改,眼眸里烟色空蒙,脑海里满是你那儿似乎追寻了几世循环的背影。
【二。再看旧颜人。】
第二日,天刚刚亮,就听到府里的下人忙碌掺和的脚步声。岁飘袖双手提了下身的水蓝色裙摆足下有风地急急穿过走廊,轻巧地只感觉到有风。头饰极少,只是用发簪插了一个髻,白纱发带缠了一圈算是固定,之后就自然的长长飘在发丝上。狂奔,转弯,直奔后院。她停在一间房门外没有淑女风范地拍起了门。
“娘,娘,要起身了,本日是往林里师傅的日子,莫要误了时辰,师傅最没的就是等人的性子。”
屋里眉笔刚画到眉梢,隐约地连着了鱼纹的皮肤,自然干净的嘴角因门外急躁的少女声而出现了笑意。
岁夫人并不理会岁飘袖的急喊,慢慢起身把东西放好,从衣柜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又坐下对着镜子发起了呆:红颜已老,却又何故念念不忘?
拍门声不止。岁夫人拉开门时岁飘袖差点倒在她身上,岁夫人看着莽撞的岁飘袖一急就红的脸反温顺地笑了。
“你这丫头,都十六岁了,和你姐姐就没个像的地方。”
岁飘袖挑了挑眉,拉起母亲坐了下来,却说:”娘,你说师傅干嘛一年就只能见一次呐,长的又不是见不得人。”
岁夫人摸了摸岁飘袖的脸,眉眼像极了镜子中自己的眉眼,这也是南行暮当初选岁飘袖而不是岁蔓湖做徒弟的缘故。
“飘袖,这你得问你师傅往。”
岁飘袖有点不快地将头扭了过往,小声嘀咕:”若是师傅告诉人家,人家还用得着问您老人家来着。”
这侧脸,这耳垂,这生气的表情,似乎也是如出一辙。唯独缺了一样东西,便是这木盒中玉质的落花灯式的长长耳坠子。玉是温润,配不得岁飘袖的性格,却似岁蔓湖的骨骼;可是也只有岁飘袖的耳朵戴起来才最匹配。落花灯式的耳坠预示着虔诚的清冷,像微启的花朵沉溺在风中的容颜,哪里有福气沾得上岁飘袖获得的百般宠爱?倒是和岁蔓湖出落成一格,似是命运的错乱演释出一场叹息,落叶着地般的声音,莫不是真的注定好了的?虽说如此,岁飘袖见了却是满心欢喜,迫不及待的给戴上了,美美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才拉起母亲赶往落暮林。
【三。与君生别离。】
岁飘袖用丝巾遮了脸,出了家门就快马加鞭赶往落暮林。眉眼中掩盖不了的欢喜随着头上的发带飞扬了一路。把坐轿的母亲落下好远的路程,更别说路途上新鲜的秋日和弥漫的花香了。她早早的到了,爽利地下了马,轻轻一跃便上到了树上,透过还是很苍翠的竹林,跟随琴声一眼扫过长着芦苇状的白色毛茸茸团状植物的丛中,锁定溪边青石上抚琴的灰衣男子。她狡猾地一笑,眼光一转起身向溪边飞往,脚刚着地,琴声便戛然而止。
岁飘袖泄气:”师傅,一点都不好玩,每次都是这样,就不能让飘袖拿了剑舞一曲?”灰衣男子站起转身看向岁飘袖。眉星目剑,岁月在他脸上雕出行云流水,又刻出儒雅坚毅,丝毫瞧不出是四十的中年男子。南行暮的手在岁飘袖的眼前闪过,岁飘袖的整张脸便都落进他淡漠的眼中,再熟悉不过了。目光忽而一转却陷进了无尽的沼泽。他的落花灯,他的落花灯,此刻已换了主人。他转身看向溪水,呵!自古人生长恨水长东啊!你终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杨刺桐,这便是你给我的答案。你所谓的”心死而身存,人将怎么活”,今于我,又有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