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夫杭州
毛韵韵下岗了。
下岗并不是她表现不好,而是最近房地产行业火红的不得了,几乎到了一天一个价,呼呼向上窜,根本就没有丝毫回档的可能。这,对于经营效益不好、濒临倒闭的企业来讲,算是碰到了难得的机遇和最后的救命稻草:将地处闹市区的厂房地皮卖掉,然后搬迁到很远的农村,再买上便宜的地块,这样,可以赚取两地之间的差价,保住企业能够再拖上几年。
由于买到的地块实在太远,离现在的厂址有个十万八千里,大多数员工不愿意跟过往。大家不是不爱厂,而是往了,工资、奖金加起来,就那么一点,刚够达到市级最低生活费,更重要的是,至上而下,没人能看到企业美好的未来。
大家算过帐,现在下来,退休多少可以有个保障;假如不办理退下来的手续,企业倒闭,连退休的活命钱都会打水漂。再说,现在市场上,用工已经变得灵活了很多,在哪家干不都是干,随便找个电子厂做工,或是到超市做个倾销员,也能拿到不低于现在这样的钱数。假如这家干得不顺心,还可以再换第二家、第三家,怕什么呢?
毛韵韵平时做事就是随大流的,因此,她也随同大部分员工办理了“协保”手续,即现在不拿厂里一分钱,厂里给交“五险一金”,到退休时,再来办理正式退休手续。
下岗后的毛韵韵,并没有立即往找工作。由于,她的丈夫在另一家企业,拿得钱还够养活自己。
不过,一下子从天天有节奏的作习,变成了无规律可循、无事可做的状态,人,自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这,也是尽大多数刚退休职员的共同特点。
你看,毛韵韵经常一觉睡到早晨十点,然后懒洋洋地坐在床上。下床后,脸不洗,牙也不漱,数九冷冬,也是穿着夏天的凉拖,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吃饭怎么解决?丈夫在家,炒上两个菜吃吃;假如丈夫不在家,也就随便对付对付,用冷水冲一下昨天的剩饭,就着榨菜,也就成了。假如冰箱里一时连剩饭都没有,干脆就什么都不吃,因此,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是常事。吃完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好在,半年后,她的一些小不算小、老不算老的姐妹们,终于想到了她,有事没事叫她过往,打打麻将牌。
毛韵韵对打牌并没有什么瘾,叫了,就往;不叫,也没什么。
打麻将牌总是要有点小刺激的,不然,谁肯玩?
好在毛韵韵每次只愿意小来来,输的未几,也乐在其中。渐渐地,这,成为她生活中的重要部分。
她的丈夫名叫胡现柱,南京人,平时总是出差,半个月、一个月的,是常事;三个月、四个月的,也不在少数。对于这,毛韵韵习已以常了:丈夫回不回来倒也心存无所谓,一则都早已过了青春年华,***淡然;二则在毛韵韵心里,只要丈夫能按时将自己工资如数、按时交来,也就随他往吧,懒得理会。
胡现柱在公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工作勤勤恳恳,领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往想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会给领导提这个建议,或是对领导说那么干为好。他的工作几乎没出过差错,有时,单位奖金发得多了,他会一个人躲到犄角旮旯的地方数数,兴奋一下,然后就如平常一样干活;假如本月没有奖金,或是自己奖金比别人少,他也觉得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原来该干什么,还继续干什么。就是这样的人,在公司,他从来就没被评上先进过。
胡现柱平时没有什么嗜好,虽经常出差在外,但一直洁身自好,从不往做寻花问柳之事,甚至,连工作看似必须的吸烟、饮酒,也从不沾上。到了家,毛韵韵做什么菜,就吃什么。不过在家里,毛韵韵会指派他做这、干那,胡现柱并无怨言,让往菜场买菜,他会立即拿上塑料袋,欢天喜地地往做;假如毛韵韵说家里米缸空了,他会立即跑到很远处的私人粮店,满头大汗地扛着满满一袋回来。这些,仿佛这些就是他业余生活中唯一的喜好。
就是这样,毛韵韵还经常数落他,说他没有大出息,不会捞大钱,也只能是在家做事的命。
胡现柱听了,从不生气,只是朝毛韵韵“嘿嘿”傻笑一下,然后走开了事。
不过,胡现柱总是出差,打牌的姐妹们就曾多次提醒过毛韵韵,说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哪。
毛韵韵并不放在心上,付之一笑了事。
不过,真的如提醒的那样,天有不测风云,毛韵韵还是失事了。
那是一个风高、进夜、雨大的夜晚,熟睡的毛韵韵隐约感到有人在动她的手脚,朦胧中,觉得像胡现柱,便听之顺之,未做任何反抗。
也难怪,这几天,毛韵韵已连续几天不开壶了——手气实在太差(实在水平更差),生起自己的闷气,加之连日作战,疲惫之极,昏昏然睡个人事不知。
第二天清早,毛韵韵醒来,发现自己赤***在床,丈夫并没有在身旁,便吓出一身冷汗:难道碰到了歹人?
起先,她犹豫着要不要报警。报警,怕丑事张扬,怕邻居笑话,怕姐妹们嫌言碎语,更怕丈夫嫌弃。不报警吧,万一歹人就势天天晚上都来,如何是好?只要这事不停止,早晚会让丈夫知道,到那时,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找丈夫商量,那不是自己给自己脸上抹黑、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找别人商量,更不可能,别说自己从没有知己的人,就是有,说不定会说出往的。
特别是,一想到歹人今晚肯定会再来,毛韵韵浑身就开始发抖了:不报警不行!
在往警局的路上,毛韵韵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同是老乡、听说是在市机关工作的一个人,张大忠。
假如请张大忠帮忙,相信,他一定会帮的,由于,以前在同一个乡的时候,毛韵韵的爷爷就帮过张大忠的爷爷。那时,张大忠的爷爷是感恩涕泣。虽说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假如张大忠还认的话,就应该出手。退一万步说,就是不愿帮,相信他也不会说出往的。
“就这么办!”毛韵韵为自己的这一新想法有点自得。
巧了,算找对了人。张大忠在市里打拚也算有些年头了,这些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当然,也就无从谈起派上用场。往年,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忽然看上了他,时来运转,张大忠一下子坐上了本市负责政法工作的实权宝座,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过程似乎是在坐火箭。
不过,上任大半年下来,张大忠在工作上毫无建树,自己心中甚是着急,一直希看能做出些业绩,好让同寅和培养他的人刮目相看啊。
张大忠听过毛韵韵哭诉之后,勃然大怒:在他的治下,竟发生如此龌龊之事?!
张大忠一向嫉恶如仇,小时候就爱打报不平,刚才听的过程,就已挽袖握拳,仿佛毛韵韵就是那作***犯科之人,吓得毛韵韵几次话说到一半,不敢往下说。
冷静下来之后,张大忠想:这事破案并不困难,事成,可以还个祖上人情,而且,可以展示一下自己的工作能力,一举两得!
张大忠立即大张旗鼓地找来相关部分负责人,责成:“限期破案,办成铁案”。
到了下午,张大忠又追加指示:“从重、从快,重办不贷!”
有领导督办,岂有不成之理?
三天之内,就在异地,将疑犯抓捕回案。
接着,法院神速参与,有疑犯供认不讳的证词、有铁证如山的确凿证物,一切顺理成章,在考虑到疑犯认罪态度较好因素之后,法院立判了三年徒刑,押送杭州。
再说毛韵韵,听说凶手被抓捕回案,很是兴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晚上,又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值得庆幸的是,此事一直是秘密进行的,相信,丈夫一定不知情。
毛韵韵对张大忠千恩万谢,还送了些礼品,也就是一百多元的礼品,当然啦,下岗了,这点钱,不算少了。
对张大忠而言,说心里话,这点钱,真的是看不上的,可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又不好驳,在几个回合的推搡之后,免强收下了。
往后的日子,毛韵韵一如往常,该打麻将,继续打麻将,只是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既希看丈夫早点回来,好有依靠,又不希看丈夫早点回来,时间拖得越长越安全,究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千万不能让丈夫知道。
唉,还是迟点回来好,等过了这阵风再说吧,毛韵韵心里捣估着。
胡现柱真的就如毛韵韵所愿,一往就是半年,连个人影都没见,电话更是不往家里打。
又过了一个月,毛韵韵实在忍不住了,给丈夫打电话,结果关机。
没办法,只好到丈夫单位询问,人家说,胡现柱犯了罪,判了刑,并被开除公职。
毛韵韵蒙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做那种事,打死了,也不相信。
毛韵韵只能独自一个人到处打听,最后,竟听到一个让她五雷轰顶的情况:报案人竟然是自己!
她差点跌倒在地。
原来,这事不全怨毛韵韵,别看平时很老实的胡现柱,那几天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忽然心血来潮,想要摸索一下毛韵韵一人在家的时候,是否有不安份、不规矩的行为,会不会给自己戴绿帽子。要是那样,他劳动挣得的钱,可就养了别人了。
胡现柱来了一个惊人之举,他事先不通知毛韵韵,神不知、鬼不觉潜回家里,希看来个瓮中捉鳖。
进屋之后,胡现柱发现,毛韵韵独自一人,睡得跟死猪一样,鼾声如雷。这,多少令胡现柱有点失看,又有点欣喜。
胡现柱上床后,轻轻推了推毛韵韵,毛韵韵喃喃地“嗯呀”了一下,没声了。
胡现柱只当毛韵韵已经知晓自己到来,也就一如平常。
完事之后,疲惫不堪,想就此睡往,忽然,他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马上往办,便穿好衣服,急匆匆向外走往……
这个过程,毛韵韵是无法说清楚的。
没法子,毛韵韵又哭哭啼啼地找到张大忠,要求撤案。
张大忠一听,勃然大怒:“你以为这里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买就买,想告谁就告谁,想放谁就放谁?告诉你,这不是儿戏。”
毛韵韵一听,放声大哭,她也顾不了什么面子呀里子的了,只要能让丈夫回来,干什么都行。再说,每月的生活费还指看丈夫呢。
毛韵韵哭得肝肠寸断,把张大忠弄得好不安闲。
哭声,让四周办事的人不住地伸头向他们办公室这里张看。
喝斥回喝斥,张大忠心里还是心虚的:究竟错判了人,传扬出往,仕途受影响不说,说不定还会被李副书记给顶回老家,种田往。
张大忠与李副书记一向有过节,后者曾多次在老书记眼前说自己的不是,但不管怎么说,究竟是一些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加之张大忠本人也多次在老书记眼前说其不是,也算是扯平了。
这事明罢的,是错判,离奇的错判。要是真闹到开庭重审的境地,那,他张大忠的脸面将扫地,而且,很可能被对手大肆宣扬?
想到这,张大忠倒吸一口冷气,但他不愧是久经沙场,历练有素,他立即想到,既要翻案、又不能做出有错的姿态。
“像你这样报假案,同样要坐牢的!”张大忠低声厉色道。
毛韵韵早已没有了主张,听此一说,更是胆颤心惊,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救人,别的,就管不着了。
“你说,要怎样才肯放人?”毛韵韵带着哭腔,央求般地回道。
张大忠故作沉思状,好一会儿,勉为其难地摇摇头,又过了好半天,才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摸索性地说:“难哪,这需要上上下下打点,懂不懂?”
毛韵韵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
张大忠一看,分明是鱼木脑袋,不明说,估计眼前的这个人是不会开窍的。
“……要……用钱的,……要找人……托关系的。”
“在市里,你最大,不是你说了算吗,怎么还要找人说情?”毛韵韵简直是叫了起来。
“除了一把手,其余的,都是小官啊,这一点,你不懂!”
“那……要……多少钱?”毛韵韵心想,二三百块钱,她咬咬牙,还是能挤得出来的。再说,只要夫丈能出来,自己早晚还是能补上这个亏空的,“就当自己手气不好,输了呗。”
“两万!”话说得不容置疑。
“两……万?!”几乎是要哭出起来,“我哪来这么多钱?”
“可以借嘛。”张大忠不温不火,“那可是你丈夫啊……他的工作丢了不说……要是受了那么多苦,不与你离婚才怪呢?还敢在这里讨价还价!”
刺到痛处了,可是,毛韵韵手头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一时情急,上哪往凑?没钱,人就救不出来,本来就是自己的不是,要是他在里面,时间长了,发起狠来,还真的能提出离婚,相信,法院一准同意。
“那……我只有三千,能借的,也只有二千……要是再多的话……把我也抓进往吧。”毛韵韵无意耍诬赖,可是,她也只能讲大实话了,到这时,她是耍不出心眼来的。
估计是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事情不能大闹。
“好……吧……看在同乡的份上,就五千,不能反悔噢。”一副吃了大亏无处申冤的表情,张大忠用手轻轻拍了拍真皮沙法的宽厚手把。
几天后,毛韵韵抖抖呵呵地将筹到的四千五百元,交给了张大忠。
少了五百,实在筹不出来了,半年多,丈夫不供,坐吃山空,哪还有什么闲钱,这些钱,也不知毛韵韵是如何筹到的,也许是以前的积蓄,也许是自己父母的存款,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尽对不是从牌友和以前的同事那里借的,不然,像她这种人,嘴拙,三句不到,就会将实情说出来,岂不丑到家了?
钱到,也就是水到渠成。捣霉蛋胡现柱终于在关押多月之后,悄然走出了监狱。
当然,假如毛韵韵当时穷得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胡现柱也还是会按时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样的结果不会变的。
为何是悄然呢?在这过程中,张大忠开出了一个既能自保又不违反毛韵韵的条件:胡现柱必须在杭州市待满三年。
这样,在外人看来,可以是维持原判,不惊动任何人,不显山不露水嘛。假如在本市走动的话,就会特别扎眼,弄不好会让对手知道。
为了能够稳住胡现柱,让他安心住下来,张大忠动用了自有资源,为胡现柱谋得一打工美差,月薪三千(一般的打工者,月薪只有一千二),具体工作是在一家公司看库房,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实际上就是养起来了。
“比起原先企业高出整整一千!还不用经常出差挤火车、更不用风餐露宿、东奔西踮的。”既可怜又幸运的胡现柱在千恩万谢之后,留在了杭州,过起了隐身生活。
“钱多了,比什么都好。有钱就行,管他是不是有罪!”毛韵韵平时也习惯了这种半分离式的生活。
“花了四千五,二个月就能挣回来!”毛韵韵对自己说。
她对张大忠还是心存感激的:“只要丈夫不提出离婚,比什么都好!”
不过有一点,无论夫妻双方谁有了需求,毛韵韵还得自己坐火车往杭州。
对外,美其名曰:走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