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 魂
(一)
梅兰莲菊虽为花木,却有君子品性,千百年来备受人敬仰,文人雅士对此更是情有独钟。林和靖痴梅,有梅妻鹤子之说;郑板桥爱竹,名节常了然于心胸;兰之幽香,倾慕者更甚;惟有对菊痴迷者鲜见。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爱菊,却是心在田园。“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元稹爱菊,是出于无奈。“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欢堕北风中”,郑思肖爱菊,是以菊明志。可见文人雅士爱菊多是被动的比兴,并未真知菊之性情和神韵。
真正能读懂菊的只有黄巢。一个落榜举子、贩盐的商人,既非饱学之士,又非儒雅之辈,可黄巢的菊缘让人深思感叹。他爱菊之性,知菊之情,懂菊之心,践菊之行,直至用身家性命与菊融合成了一段悲壮的辉煌。
(二)
文人雅士济天下的一腔热血常是寄托在他人身上,如对菊一样,除了比兴依附,再无手法。黄巢爱菊却是始于比兴,心同菊性,用言行圆了菊梦。
这是一幅荒凉的物境,秋末的田野荡着浓浓的无奈,路边的野菊不管不顾地竟自开放,如霞似火地漫延着生命的尊严。辚辚车队逶迤而行,尘烟弥空,木轮吱吱嘠轧碎了植物即将长眠的梦。
西风渐烈,菊花如炎摇曳。停车近菊,火苗燃烧着黄巢的心。凝视苍茫大地,共巢由菊想到了人,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苦苦挣扎而又饱受饥寒的黎民百姓。他想造物主为何如此不公,万物萧杀之后,却偏偏让菊花享爱生命之重?忧思进而转为豪情诗意,于是他对菊花立下了誓言: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怀桃花一处开。
他要让菊花走进朱深院,给其一份高贵,他要为菊花因时令而迟开讨一个公道。于是,带着菊花的倔犟和对苍天不公的抱怨,黄巢离开了贩盐的车队和殷实的家业马蹄生烟,杀将而去,身后的尘埃始终散发着菊的清香。
如菊一样命运的人太多了,所以菊就成了抗争命运不公的象征。可谁都没有黄巢这么果敢壮烈。也包陶渊明把愤世嫉俗变成了一份闲情逸致,元慎把无奈变成了怜香惜玉的柔美,郑思肖还算丈夫,把一腔悲愤化作无且的落瓣。而黄巢把对菊的理解化作了刀枪,在大唐王朝苟延残喘的暮秋,披荆斩棘,转战南北,他要用行动赋菊以新的生命,给菊以人文上的新概念。
(三)
若干年后,有一个犯了死罪的刀笔小吏,醉酒后斗胆在墙上写了一首反诗,最后竟大言不惭地说:他若干后遂凌云志,敢笔黄巢不丈夫。果然,不久这位叫宋江的刀笔小吏就遂了凌云之志,坐上水泊梁山的第一把交椅。可他后来却忘记了自己夸下的海口蝇,不但没有成为大丈夫,而且成了用兄弟们的鲜血来染红自己官袍的卑劣小人。
其实,历史上象宋江这样的人并不少见。轰轰烈烈地起于草莽,招安纳降成了朝廷的命官,又在凄凄惨惨中草草收场。这样的事黄巢也遇到过,他跟从起事的王仙芝曾向唐王朝称奏乞降,被封了一个左神策军衙这样一个皇帝禁军管理仪仗的低级官衙,便喜不自胜,而黄巢却不以为所动,怒而斥责王仙芝:“你投降当了朝廷的官,这五千弟兄怎么办?”要求王仙芝把兵留下,自己要与弟兄们战斗到底,并用菊花的精神来激励战士: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香风冲降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逆寒而放,特立独行,不屈不服,是菊的个性,也是黄巢的个性。他有勇有谋,开山路七百余里由浙入闵,在唐王朝统治溥弱的地带扩充力量,又曲折迂回一路杀向长安。他的麾下既有归降的唐王朝高官,也有皮日休这样的大诗人,还有像朱温这样立场游移不定的投机者。
尽管鱼龙混杂,黄巢的队伍仍然气势冲天,攻城掠地,过关夺隘,一路血雨腥风。西风吹长安,满城黄金甲,黄巢终于坐上了大齐政权的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