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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双手

作者: 管金定 来源: 网络转帖 时间: 2011-11-11 阅读: 在线投稿

父亲节那天,尽管网上早就开始提醒父亲节即将来临,但我还是忘了问候父亲。写脱稿子忽然想起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家乡与重庆时差四十分钟左右,知道此时父母早已休息了,于是就没有打搅二老。

匆匆洗漱后预备休息,可本已疲惫的我,却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进睡,有一双双手,又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那就是我父亲的双手,一双曾震撼我的心灵,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十几年来时常浮现的双手!

世代农民的父亲,虽斗大的字认不出几个,但却一直想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年轻时就半商半农做些小生意。在我久远的记忆中,每年的农忙一结束,父亲总是挑着担子走村串户手摇“白糖鼓”(即拨浪鼓)卖“白糖”。“白糖”是我们家乡的土话,实在就是麦牙糖,也是四川的“白麻糖”。记得父亲卖的“白糖”,都是我们家里自己熬制的。现在,我虽已记不得父母当初是怎样熬制“白糖”的,但占有关资料先容,“白糖”的熬制工艺似乎还是比较复杂的。而“白糖鼓”,又是我们儿时最好的玩具!

后来,父亲不再卖“白糖”了,就转业往“下三府”补套鞋、修雨伞,似乎是三叔带的父亲。那时出门住旅馆、买车票,都要凭先容信。大人们都识字未几,我这个读小学的居然也派上了用场,每次父亲他们出门前,我总要给他们填写先容信,地址就填“杭州、嘉兴、湖州等地”。于是,我猜想父亲们说的“下三府”就是“杭嘉湖”地区了。现上网一查,才知道“下三府”果真就是“杭嘉湖”地区。“杭嘉湖”地区素以“鱼米之乡、丝绸之府”著名于世,可见当时的生活之富庶。

再后来父亲们往了东北,固然还是补鞋,但却已是“半机械化”了。记得那时父亲们总是半夜出门,徒步走到离家不远的牧屿买补鞋机。虽说“不远”,实在也有二三十公里,因是徒步,买来补鞋机挑回到家里,往往已经是晚上了。他们将补鞋机的大轮子拆卸掉,装进旅行包后又小心翼翼地在补鞋机的四周塞满软布皮革,又开始往东北补鞋了。据说补了一年后回家时,那台补鞋机居然还能卖出比新买时还高的高价。这个时候我已不只是为父亲填写先容信了,最兴奋和最荣耀的是给父亲及叔叔们写信。于是,我也知道了一大串的北方城市:大连、沈阳、哈尔滨、海拉尔、佳木斯、齐齐哈尔等等。

大概父亲是很吃苦的,每次出门没多久总是寄钱回来了,过不了多久又寄一次,令好多人眼红。最眼红的可能就是邮递员,每次父亲寄钱回来,母亲或我找来私章往领汇款单时,总是被那个凶巴巴的邮递员莫明其妙地训斥。有时一下子找不到私章,稍慢了一点点,邮递员就会大发雷霆。后来,我们一见到这个邮递员就怕。

邮递员可怕倒也无妨,更可怕的就是领导干部了。那时正值“***”,卖“白糖”也好,补套鞋也罢,父亲当然也就成了“投机倒把犯”,似乎还挂过牌,挨过批斗呢。还有几次,竟将作为我母亲嫁妆的两只箱子搬出门外,打开箱门,向邻里展览。不知道“罪名”是什么,反正说我家里居然还有几斤毛线!当然,我也能从邻居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歧视我们,反而却有一些赞赏和羡慕。

是的,在外人的眼里,我这个“投机倒把”的家庭,应该算是比较富裕的。谁知,我母亲却经常独自流泪。那时正值“***”时期,假如生产队里没有劳动工分,就意味着分不到粮食。哪怕父亲总是在农忙过后才外出,但似乎总是还差工分,生产队开始分粮食时,我家里总是分不到,全家人经常受饿,母亲为此经常流泪。后来分到粮食没有,分到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只记得每年总要往外婆家住一段时间,不知跟家里缺粮有无关系。父亲还有个恶习,那就是好赌。父亲在外辛劳挣钱,母亲在家省吃俭用,可每年回家过年时,父亲总是无日无夜地赌博,不仅要输光家里的所有钱,而且还要借债,每年如此。父亲也少不了为赌博而挂牌挨批斗。

母亲心地善良,虽饱受辛酸,但很少和父亲吵架,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教育我不要赌博。于是,幼小的我就开始痛恨赌博。艰辛的父亲,也使我的童年比大多其他同龄人多了好多美好的回忆:又香又甜的金帅苹果、香艳诱人的大面包、雪白如玉的“千层糕”(云片糕);各色各样的精美粮票、色彩漂亮的公园动物园导游图、天津“恒大”山东“大鸡”牌的香烟盒;还有最新发行的人民币、或是纪念硬币等等,都是我对父亲有美好的记忆。但是,似乎“功不抵过”,只因好赌恶习,我从小就对父亲有些偏见,对父亲的尊重程度,也远非母亲所比,直到长大以后。

公元一九九四年,我在北京经商,父亲也来到北京补鞋。那年,父亲因疝气住院动手术,我在医院服侍父亲。一天,父亲睡着了,坐在床边的我忽然看到了父亲的双手,顿时令我心灵震撼。父亲是个中等个儿,不足一米七,与我差未几高。但他的手很大,比我的大得多;手指特别粗,几乎是我的手指的两倍。父亲的双手长满老茧,手指手背全部龟裂,如同常年风吹雨打日晒冰冻的老树皮。我一阵心酸,泪水“涮”地一下喷涌而出。

这就是我父亲的双手,一双粗壮坚实、勤劳灵巧的双手,一双养活了我们全家、为摆脱贫穷而奋斗的双手,一双在那个“***”年代给我们创造难能可贵的幸福、让我们留下终生难忘的美好回忆的双手!我仿佛第一次熟悉父亲的双手,我的心灵为之震撼!从此,父亲那双粗壮坚实、勤劳灵巧而又龟裂如老树皮的双手,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无法抹掉。

自那年动了手术后,父亲再也没有出往补鞋了。回家后,不甘清贫的父亲仍不断地奔波:看到人家生产销售“太阳网”红火,也买了一套设备进行生产,结果因市场下滑而亏本;后来父亲又贷款养牛,恰巧又遇国际流行疯牛病,父亲再次亏本。前年春节前回家,看到父亲的头发已差未几全部白了,原来笔挺硬朗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清瘦佝偻。我再次为父亲震动,强忍心酸的我顷刻热泪盈眶,鼻子酸了一阵又一阵!我的父亲终于老了!

父亲终于老了。实在父亲也该老了,他也早已年过花甲了。此时,我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平时对父亲的关心真的太少太少了!此时,我也终于想起了由于我的一事无成,才使父亲如此辛劳、如此操劳!此后,每当想起父亲,父亲那双粗壮坚实、勤劳灵巧而又龟裂如老树皮的双手,就会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地盘旋。而内疚、自责的我,总是百感交集,一阵又一阵心酸,一阵又一阵地热泪盈眶!

                           2011年7月于山城重庆(管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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