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淡烟纱
三月,柳絮。
流纱,河畔。
来来往往,匆匆随风尘而过,谁知那一抹黯然绯红,又是为谁……
碧蓝若眸,眉心似黛,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潇洒倜傥,才华若盖,玉华霞裳,青俊流光。
落落古镇是发香馨鼻的幽怨女子,风尘却难失感伤,一抹鬓白尽掩倦怠,断不肯自惹花容笑富贵繁华,卷帘绣阁,谁知女儿情长。前世,她是修得苍生几福;今生,要她穷尽年华与轻纱作伴,浣纱女浣纱女,纵然生得好皮囊寂寞难耐凄凉。
深深院墙是唇若施脂的痴情公子,寄言亦辜负文章,一对蹙眉似娇花照水,却懵懂慵懒厌谈俗世粉尘,高台楼阁,躲不住寻愁觅恨。前世,他是潦倒不通事务。今生,要他收敛风骚与长灯为友,公子男公子男,哪怕众人诽谤无知笑也冷。
逝者如此,昼夜难舍,江南的夜晚空寂而安静。流潺潺划过辽远渗人的静,一圈一圈涟漪轻轻回荡,触碰着向晚古老的青石,发出烦闷的回响,冲荡着石阶旁浣纱的女子。扑簌簌的水声伴影泪光闪闪的睫毛,湿润而热和,天边残退即将远往的夕阳,洗往她寸断的离肠。在远远方向流浪的火烧云,幻化出刺眼的美丽,灼烧头顶上不着名的天空。甩掉衣襟上最后一把净水,习惯性的捋了捋而脸庞被汗浸透得淋漓的耳发,看看昏黄的灯笼一点点出现,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书简墨香,台案鼎炉,京城的清晨喧嚣而繁华。隐隐愁意抒发兴悲何继,一夜一夜的无眠让他形容枯槁,案几旁的沙漏静静流过恬然的背影,忌惮却执着,前厅的钟磬插科打诨,抚慰不了他躁动的心。踱步走出死牢一般的书斋,他漫不经心游移于斋外的石阶,本日苍穹碧蓝,晴空万里干净得连浮云也栖息不得,看城外春景正好,弱柳呈扶风之态,优美似闺中绣女。稍整头上几缕冠带,吼下身边无聊小厮,喝退身后眼神哀怨迷离的侍女,趁兴挥手马厩,引马出城踏春而往。
他们的邂逅,是命运里一场注定的相遇、、、
这一世,她注定是他寻寻觅觅的红颜;这一季,他注定是她难分难舍的知己、、、
偏偏三生石上,他们的名字相背而立;偏偏鸳鸯谱上,他们的缘分适时而止;偏偏奈河桥上,他们的路途背道而驰;偏偏前世循环的那碗孟婆汤里,他们都喝掉了对方的那一口、、、
春光明媚,洗往公子的大半倦怠,兴致盎然流连忘返,竟不顾家中老父声嘶力竭的召唤,私自阔别京城,一路沿官道而下,边走边游览沿路美景,喜不自胜,独自感慨万千,原来这尘世并不是想象中的混沌不堪,在阔别市井的田间山野,却也有神仙也愿停留的超凡脱俗之地。一路上,痴情公子唱对吟诗,尽尽欢颜之美,恍模糊已决然于隔世。不知不觉,他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古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之地,尽管这时已是老爷第十二封家书到达的日子了,于是匆忙中回了五字家书:儿安好,勿念。
假如说江南是一户锦衣玉食的别院,那么乌镇就是这院中羞涩隐逸的闺房----安静的小河、静谧的石桥、错落的房屋、别致的乌篷船,这一站,是他的必经的路、、
那是一个值得书写的黄昏,那是一个值得放进回忆得傍晚,她,看到了汗血马上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的他;他,留意到了河边浣纱清纯脱俗如出水芙蓉的她。时间和地点是一把可遇不可求的钥匙,来开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那个河边那个黄昏,就是这样的一把钥匙。
小桥,流水,人家,这种只能在诗词歌赋中才能找到的世外桃源,第一次赤******的展现在这个多情公子哥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好奇,那么自然而不造作。当然,也包括那位让他回眸难忘的浣纱女子。佛语谒: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她注定,在佛前为他做了千世的青灯吧。
小厮们都在低声讨论一个很希奇的事情,他们的公子这一路的游览,从未在某个地方停留了像乌镇这么长久的时间,而且公子近来天天都是固定的作息,早上骑着马到小河边散一回,四处打听一位不着名的浣纱女子,然后回到客栈一天天靠着窗户发呆。作为一个好的奴才,必要条件就是有一个好鼻子,能时刻闻出主子心里所想的味道。于是这群小厮尽展其江湖手段,穷金钱与时间,花了一两天的功夫,居然找到了这名浣纱女子,她是镇上一家普通纱绸庄的老板的独生女儿,名叫水烟,母亲早逝,现在与独父打理这家纱绸庄。当这群小厮兴冲冲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的公子预备接受打赏时,公子出乎意料的平静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细问才知,他们的主子从未与陌生女子有过任何交往,不知怎样应对,更不知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接近这位浣纱女子,这时有一小厮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原来,这名浣纱女子每个黄昏的时候都会在小镇石桥边浣纱。于是,这天的傍晚,他和她似如期的来到了小溪边浣纱的石桥处,当四目对峙的那一刻,时间和风仿佛都静止,静得,他们都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来往匆匆的过客,已然成了他们背影的见证,可谁又知道,他们是否也是对方生命旅程里的过客呢?
“在下淡然,敢问姑娘芳名?”他不失风度的收扇抱手作揖道。
“小女子水烟,见过公子,这厢有礼了。”她面若桃花难抵一抹绯红,却也不忘礼节的打着万福。
就这样,一切的事情如诗般的自然发生了,水烟的老父是一个典型的市侩商人,尽管不知道这位公子哥的底细,但他狡黠的眼光透过公子哥出手阔绰的花销来看到,这位未来女婿不俗的家境。于是,点头默认了这段露水情缘。水烟芳龄十五,正是青春朦胧,情感悸动的年龄,他的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风骚倜傥,潇洒不羁让她小小的心弦一次次被拨动。淡然正值弱冠之年,才情并茂,深院高墙的阻隔,庸脂俗粉的绕身让他疲惫不堪,她的羞花之容碧月之貌,一颦一笑透着乌镇般的自然,憨态可掬却又心如镜湖,这样的女子,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也是他从未触碰的,所以这一对人儿如胶似漆,正如: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琴瑟相合,天月共圆,静如双荷并蒂,动如檐间飞燕。千里姻缘只在一念之间,东风满堂笑引玉人一对,这季的花容月色,注定为他们而开、、、
时间是可怕的,可以让人留念,也可以让人思念,这份情缘,难道注定成为它的囚徒?!
深夜了,他还数着沙漏声声看朗月繁星,身边的人已经渐渐熟睡,还在梦中轻轻呓语:淡然、、淡然、、不许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屈指一数,他离家已有数月之久,院中的红豆树已然褪往青涩绿意,挂满了丰富的累累果实,“秋到了啊,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一首王维的《红豆》,勾引出客居异乡游子多少的相思之意-------家中年老的双亲现在可还安好?淡然发现自己已经难以进眠,于是掀被下床,披上外衣静坐窗前久久凝看、、、苍穹繁星点点,像一幅巨大的黑幕沾染了白色的点缀,有份思念,明月能将它寄往别处麽?
南方的秋总是来得特别早,让人还未察觉到丝丝凉意,它已静静走上树的枝头,走进游子的心、、、近来日子,水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淡然很少出门了,也很少有笑脸和话语了,习惯在院子中独自停留很久,看那棵已经结果的红豆树。凭着女儿家独特的敏感,她觉得某些事情就要发生了。于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他们进行了最后一次促膝的交谈:
“淡然,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水烟摸索着。
“水烟你看,”他指着山头即将消失的落日说,“太阳也回家了,”
像水烟如此灵性的女儿,怎么听不出淡然的话外之语呢?但同时,她又是那样倔强的女子,固然心里如波涛汹涌,如滚油灼痛,她仍然强忍心中悲凉道:“淡然,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父亲大人又来书信了,说母亲病重,要我即刻返家。我大略算了一下,我离家已有半年,上有年老的父母双亲,古语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回。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回。母亲在家病重,作为儿子的不能再她老人家身边伺候即是不孝。所以我想、、、”
实在,水烟应该早就想到了是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它来得是如此匆忙。水烟不愧为一奇女子,在这种时候,她反而异常平淡,也许是由于已在预料之中吧。她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打算什么时候走?”
淡然被水烟这种平静所震动,没有想象中声嘶力竭的哭闹,没有疑问,没有怀疑,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一句谎言居然都骗过了他眼前这个通灵的女子,他不相信,她是这么轻易相信自己:
“水烟,你相信我吗?“
“我为什么要不相信你?就在那个黄昏的傍晚,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在等的那个人,就已经把自己交给了你、、况且,作为家里的儿子,回家薄尽孝道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强留你,你放心的回往吧。“水烟嫣然而笑。
淡然很久无语,侧身而坐,问道:“水烟,你不怕我一往不返了吗?你不怕我和那些多情的***哥一样,只是将你当作一段露水情缘,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吗?你凭什么要相信一个你一无所知的陌生男子呢?”
水烟还是一如既往的笑靥如花:“在碰到你之前,我曾经一直固执的以为自己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座没有油的残灯,一副没有表情的仕女画。直到那个黄昏,那个傍晚,运命将你带到我的心上,带进我的世界,我甚至都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男子不舍离忘?也许前世,我就是佛前那盏青灯,你就是那掌灯人、、我干涸的心,需要你来添油加情、、、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短暂的似白驹过隙,昙花一现,一切都似乎一场梦靥。假如它真的是一场梦,我希看他永远也别醒来、、的确,我对你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否为真,但我相信你,由于你是淡然,那个唯一无二的淡然、、、、”水烟说着说着情难自已,静静抹下几滴动情泪、、
淡然沉默了,同时他也震动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水烟心中竟是如此地位了,一个女子若将自己的心交给一个男子,这辈子,她的心便无处可逃、、淡然猛地转身,牢牢抱住水烟:“水烟,在碰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某个女子如此珍惜,我曾经以为自己会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良家女子终老此生,我亦不知道情为何物。直到那个傍晚,我在石桥旁碰到你,那一刻,我的世界似乎忽然崩塌,我告诉自己,你就是我想要的女子、、此生碰到你,即使是画地为牢,我也生死与共注定不逃、、由于你是水烟,那个我一见钟情的水烟、、、”此刻,微微秋风卷走红豆树枝头最后一片枯叶,随风而坠,乘风飘荡,慢慢在地上化成一抹剪影,落叶是风的眷念,还是树的不挽留?!
尽管那个市侩的老商贩异常不满女儿的举动,话里话外都在夸大,这个难得的金龟婿不能轻易放走,在苦劝女儿无果之际,又在旁敲侧击的要求淡然负起应有的责任,就算不能娶了水烟,也要留下些许表示。水烟冒着悖逆父亲的危险,毅然阻止了父亲无聊的举动,帮淡然收拾好行装,预备送淡然离开。
离别的日子,总是来得那么快、、、
那是一个秋风瑟瑟的清晨,严冷而萧条,这个古镇显得落寞而忧伤,也许季节亦是通晓人情的。这个清晨,连空气,都是离别的味道、、不顾父亲的阻拦,水烟坚持要送别淡然道镇子外的向晚亭。淡然骑着马,威风凛凛却满眼神伤;水烟缓缓的走在马下,依然是满脸笑靥,却难掩一丝不舍的离情。他们都走得很慢很慢,心里怕都在想:要是这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该有多好!但是,向晚亭,终于还是到了。
“水烟,向晚亭,到了、、”淡然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
“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水烟停下脚步,
淡然下了马,与水烟四目而对,一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已经静止,他们,在这一时刻,又一次听到了彼此的心跳,纵有千语万言,此时都应该已化成无声胜有声吧。
淡然抽出自己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纸扇,打开扇子,上面赫然书着“水墨烟雨”四字,说道:“水烟,我没有别的俗物可以送你,这把我从不离身的扇子留给你,就当做我们的约定吧,最迟明年春天,春热花再开的日子,我就回来接你。”说着把纸扇递给水烟,
水烟轻轻的接过纸扇,从怀中拿出一缕用白绸包裹住的青丝,说道:“淡然,我也没有别的要送你的东西,这缕青丝,就当做我们的离别之物吧、、、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尽衰。山无陵,冬雷阵阵,夏雨雪、、、、”说着便再也不能自已,
“天地合,乃敢与君尽!”淡然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水烟,久久不能释怀、、随即取出佩剑,亦割下自己三尺青丝递与水烟,转身策马而往、、、
长亭外,古道边,别情重如天、、
痴儿怨女多情泪,青灯照壁蝉亦睡。
古来红颜使人累,庭外悲歌风残退。
“他,是不会回来了吧、、”一年又一年的等待,淡然终极还是没有履行自已的诺言,这不知已是第几个春天了、、水烟一直未嫁,在老父被自己气死后一个人形只影单,孤苦无依,就似这般的日子,她也没有眼泪,没有哀怨,没有怒骂,只是死死地撰着一缕青丝,向来来往往的人念叨着一个名字,一遍遍重复一首诗“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尽衰、、、”水烟疯了,水烟疯了、、、一滴浑浊的眼泪,滑过手中的青丝,滴到土壤里,化名为相思、、
“她,不会原谅我了吧、、”淡然在父亲的以死逼迫下,终生未再离开过京城半步,亦终生未娶,只是在后半生郁郁而不得志,整日将自己紧闭于家中,手握一缕白绸包裹的青丝,一遍遍在纸上书写四个字“水墨烟雨”。在临终之时,淡然老泪纵横,举着那缕青丝,用尽最后一丝气味喊道:“天地合,乃敢与君尽!!!”
水墨烟雨中,淡然走过每一次相逢、、、
前世,我为青灯,你为古刹
今生,我为浣女,你为绸纱
来世,我为流水,你为落花
谁许谁一场隔世天涯,谁是谁来世那朵彼岸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