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傻到放弃自己最爱的人
周亮来到新的工作单位第三天,就碰到了楚春。
新的工作单位是一个街道派出所,他是副所长,主要管内勤,还有户籍。以前他是刑警,工作大张旗鼓的,节奏快得很,一碰到大案要案连轴转是常事。现在工作一下子清闲起来,他还真不习惯。
空闲下来他翻阅户籍登记,楚春的名字跃然其中。周亮的心猛地一跳,再仔细看一下,果然是楚春。这个名字很特别,应该是她。他心中的一角被敲开了,一个瘦小的美丽女孩站在中间,有着黑水晶一样明亮的眼睛,那是楚春,他初中的同学。
下午时分,空气中有浓郁的桂花香,熏得他有些眩晕。她就住在他管辖的地段,离他那样近,随便找个借口就能遇见她。可是,他猛掐了自己一把,剧烈的痛使他清醒,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合上了资料。
楚春是自己找上门来的,由于她的弟弟楚东。
原来楚东是这个派出所的常客。十八岁的少年,吸过毒,劳教过,劣迹斑斑。光线明亮,照着他满不在乎的神态,原本秀气的五官由于这神态而布满邪气。他就像只青白的蟑螂,周亮在做刑警时,常把这些少年比喻为害虫。
街道***说,楚东小错不断,这次是由于打架。批评教育几句,又得让他姐姐领回往。这姐弟俩是不是一母同生,他姐姐是个文静善良的姑娘。那个老***正在先容时,楚春来了。
周亮的眼睛晃了一下,是楚春,这么多年过往了,她依然像棵漂亮的白杨,枝叶青翠而纯洁。
她并不看他们,她微微低着头,仿佛出错误的是她。但是明亮的倔强还是从她单薄的身体里发射出锐利的光芒。
“楚春。”周亮把心装回胸膛,平静地唤道。
她惊奇地抬起头,眼中亦有灿烂的光芒。但是久久,她才轻轻地说:“是周亮吗?”
楚春没有想到,她会和周亮相会在这个地方。
二
楚春在少年时,觉得自己唯一能骄傲就是成绩。
她独来独往,孤独清洁,没有一个同学知道她的家庭背景。
班级的集体活动她从不参加,周亮是班长,阳光开朗的男孩,他闹不清这个美丽孤独的女孩到底在想什么。他只觉得不能让一个人脱离集体。
他一遍遍地找她谈话,在校园的紫藤架下,任他说什么,这个固执的少女总不开口。他简直有些恼怒,但瞬间他又心软了,他看到她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由于紧张而暴起了青筋。这是一双多么雪白、柔和、细腻的手。这双手的主人应该躲在她的闺房中作她的罗曼蒂克梦,而不是在这里听他空洞的政治理论。
正午的阳光从绿叶间隙照射在楚春的脸上,她秀气的鼻翼微微耸动,细小的汗珠泛在粉红色的脸颊上,周亮坐在她的对面,能闻到属于少女的特有的芳香。少年的荷尔蒙急剧上升,血液突突奔流,他匆匆结束了谈话,逃也似地离开了她身旁。
他不知道,他走后,楚春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她贪婪地闻着他留下的体味,那是湿润而热和的淡淡汗味,像金黄的油菜花,满是青春的生机。
没有多少天,校园举行春季运动会,楚春破天荒地加了接力赛。周亮隐约明白是他的气力,心里顿时欢喜。转道的时候,楚春摔倒了,摔得很重,膝盖一直在流血。她是坚强的女子,不慌,冷静地欲站起来,却有人扶住她,温顺但果断地说:“丫头,伏在我背上。”
往校医室的路并不远。但周亮走得特别慢。隔着他蓝色的球衫,东风挟裹着他的汗味,还有他皮肤的热和,勃勃地窜进楚春的鼻际。她的青春,最美的时刻就定格在这个春日迟迟的下午。
三
她一直希看遇见他。她设想过无数场景。却没想到会重逢在这个场所。
周亮亲身送楚春楚东回家。他这才知道楚春家的状况。她有一个糟糕的家庭。楚东与她不是一父所生,这孩子沉沦了,而楚春,由于自尊自强,活得纯洁而鲜亮。
他很佩服她,还有一种深深的怜悯与爱。他能想象,楚春活得多艰难,周亮想,是为了楚东,他们是姐弟。他要帮她,他渴看看见她春花一样明亮的笑脸。
周亮帮助楚东开了家小店。把小店收拾停当的下午,楚春送他出来。这是个超越了时间界限的下午,他的心温柔得一塌糊涂,听着身旁她急促的呼吸,他有抱她的冲动,就像十年前的肌肤相亲,两颗心脏紧贴在一起跳动。但是,他的理智使他克制了这种冲动。他们像两个拘谨的陌生人一样默默地走着。
“谢谢你。”他们走到巷口,楚春轻轻地说。“啊,不用。”他立即答道。他们面对面地站着,静默如两尊雕像。过了一会儿,他不太流利地说:“这么多年,你还好吧?”
很快他发现自己问错了话。楚春的境况明显地摆在他眼前,果然,她的脸上浅浅地飞过一层阴影,但还是倔强地回答:“我尽可能地使自己好起来。”
她飞快地转过身往。刹那间,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周亮觉得自己还是十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孩子。面对她,原来自己从没长大过。
四
那一天,他们在小店里聊天。
楚东往进货了,那天天气不太好,所以生意冷清。店里只有他们两个,这是多么安宁幸福的时刻,他看着楚春明亮清澈的眼睛,觉得他能够鼓起勇气,与楚春说他的感情和经历。
他不知道那天天气怎么啦。刚才还是艳阳满天,忽然就阴云密布。楚春着急地跑出店外,她惦记着院子中的海棠花。她把它们集合出来晒晒太阳,可是这种花经不得风雨。周亮犹豫了一下,还是随同楚春出往了。
一会儿就下起了雨。雨点果然大,砸在身上,生痛。楚春麻利地搬着花盆,周亮却走不快,他看见楚春希奇的眼神,脸上蓦地一阵潮热,心中热辣辣的痛。楚春的眼神很快变得柔和,她走过来,温柔地说:“周亮,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店?店里没人我不放心,这花就我来搬。”
“你往看店,我搬花。”周亮干脆地说。他不知哪来的蛮劲,在大雨之中一盆盆地搬动鲜花,他走得那样急那样有力,却只有自己知道,他已用足了他全部的气力。楚
春惊奇地站在一旁,不一会儿,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跑进屋,周亮发现他的头顶盛开一朵墨绿的花,是楚春的雨伞。
外面的雨那么大,但是他们的世界那样小,小得只剩下一把雨伞。“周亮,慢慢来。”她的声音像花开一样宁静而好听。他觉得她在说他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五
也许那天着凉了,第二天周亮就发热了。
楚春在所里打听到周亮家的地址,就买了些水果往看看他。
这是个高尚的小区,花园里满是珍奇的乔木,看来那样同一规划。开门的是周亮的母亲,秀气而高贵。她热情地请楚春进屋,整洁宽敞的客厅陈设高雅,雪白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古瓷的花瓶中盛开着鲜花,一切都不动声色地昭示着这个家庭的底蕴。楚春忽然从心里觉得狼狈,她马上想起自己的家,小小的两间屋,天井里霉湿的青苔,和这儿是两个世界。
周亮正在睡觉,她便和周亮的母亲聊了一会儿天。老太太很健谈,给她看家庭照相册,气宇轩昂的是周亮的父亲,一位大学教授,老太太年轻时非常秀美,她是儿童教育学家。她带着疼爱的口气说周亮从小就调皮,又好动,家人也不限制他的发展,假如按着家庭来说,这孩子不该做***,应该是个学者。
楚春表面平静地听着,心里在说,按照他的家庭,无论如何不该接受一个***犯的姐姐,一个那样乱七八糟的家庭。
她不动声色的倾听着周亮母亲的诉说,带着和悦的微笑,那样甜蜜和乖巧,心里却已决定斩断这段感情。十年前她和周亮的感情,纯净如黄金,十年后他们的感情,淡雅如银桂。假如再深一步交往,一些世俗的事便会冒出来,比如家庭,比如亲人,他们是背景多么悬殊的两个人,除了爱,他们没有一样是同等的。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裂变,没有人知道她的痛。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她决定了她的命运,就如她的性格一般,她的感情也是带有洁癖的。
她走的时候,周亮还没醒,她嘱咐周亮的母亲,别告诉他她来过。
六
周亮明显地感到了楚春对他的冷淡。他想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不委曲,每个女子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楚春当然希看爱人健全又健康。
他还是热心地帮助楚东的小店,只是,楚春在店里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楚东说她工作忙,教的是毕业班,现在正是要中考的时候。他没说什么,他觉得楚春不用这样提防他,他做事向来有侠气。后来大家见了面,都躲着彼此的眼神,实在躲不过就淡淡一笑。他有时觉得自己是贱的,人家分明躲着自己,还一趟趟地跑往店里。
春天来的时候,周亮所里的小谢央求周亮把楚春先容给他。
他一愣。他一直觉得楚春是他的。十年前,从她伏在他的背上开始,从他闻声她的心跳开始,从阳光热和地怀抱着他们两个开始,他就觉得楚春是他的。她一直躲在他的心中,像一朵金黄的油菜花,和风一热便生根发芽。但现在,他知道,只是在心中,只能在心中。
楚春和小谢结婚时,他喝醉了,随后便调到了另一个派出所,后来进了市局,做了处长,也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孩子,很长的时间,他和楚春没见面。
是几年后了。
偶然的一个下午,他途经楚春家的那条巷子。楚东的小店开得挺红火,小伙子也正气很多,有了新婚妻子,两人都对他非常热情。说了很多话,但他不问楚春。楚东把妻子支开了,告诉他楚春离婚了。
“离婚了?”他一惊:“小谢人挺忠厚的,应该对楚春好的。”
“不能怪小谢。”楚东说:“我姐姐心里躲不下别人。”
周亮不说话,只是吸烟,烟蒂烫了手他才惊醒,闻声楚东郁郁地说:“她知道我们这种家庭不能高攀你们家,都怪我害了她。”
“什么?”周亮惊奇地说:“她怎么会这样想?”
楚东也讶异地抬起头:“难道不是为了这个?我以为你也在乎,所以一直没向她表露心意。你实在喜欢我姐姐,对不对?明眼人都看得出。”
“可是,我以为她在乎我的腿!”周亮几乎是痛心地喊出。
在一场事故中,他失往了他的左腿,装上了义肢。帮楚春在雨中搬花盆时,他动作的迟缓无疑暴露了缺陷。他以为楚春的冷淡是为了这个。
楚东苦笑:“我姐姐知道你的左腿是义肢。她只会心痛你,瞧,这是我无意中翻到的,就等着你来给你看。我姐姐的性格,就是内向,什么都放在心里。但是吴大哥,我得让你知道,否则我姐姐真是冤了。”
是楚春的涂鸦,一个女孩背着一个男孩,旁边是一***油菜花,那样的金黄,耀了人的眼,射了人的心。边上是纤秀的几行诗:我愿意做你的左腿,等着你一起慢慢走,慢慢走。直到把风景走老。
周亮不愿让楚东看见他的泪。就是失往左腿,他也只是在心里流泪。他只是说:“能把这张画给我吗?”
然后他走到巷口,终于在漫天的桂花香中,无法控制地流了满脸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