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SD画册
[一]
周末的街头行人如织,最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们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脸上都是如花灿烂的笑脸,她们都背包包,单间的,斜跨的,手提的,拉链的,按扣的,或者是索性大方敞开的。
各种颜色,各种款式,任君选择。
这句话有点玄机,我说出来的时候,旁边的小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们彼此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小琛的名字是我给他取的,在此之前,他另外有个名字,具体叫什么我不太记得了,总是就那种上网百度一下就会出现一大串同名同姓的名字,非经常见。
至于为什么要叫他小琛,由于,琛是美玉。
我见到小琛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孩子简直像一块美玉,尤其是他的手,白净修长,玲珑剔透。
我好玩似的问过他:“你打篮球吗?”他挑挑眉毛,不会。
我“咦”了一声,实在是觉得有点可惜。
真可惜,那么漂亮的一双手,没有用来打篮球,也没有用来弹钢琴,画画,而是用来偷东西。
对,我们是小偷,专门守候在最热闹的地方盯着那些衣着鲜明的人,趁其不备,迅速下手,得手之后,溜之大吉!
说起来,小琛是我的师傅。
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唯有铤而走险。在拥挤的公车上,我把手轻轻地伸到前面那个男孩子的口袋里,手指还只伸进往一寸,就被他一把握住。
那一刻,我的脑袋里无疑炸开了一枚原子弹。
我闭上眼睛,不敢往想接下来的事情:他一定会当众让我出丑,然后把我送往派出所,然后我会被关起来,接受监狱里那些前辈们的拳脚教育……
短短几秒中的时间,对于我来说,仿佛已经是一生。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这个人对我笑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同时,他还一直握着我的手。
公车到站时,他下车了,当然,被他牵着手的我也只能随着他下车。我不知道他会对我怎么样,一路上都非常紧张。
他把我带到路边的KFC里,给我买了蛋挞和热饮,还有一个看上往特别结实的汉堡。
我一直迟疑着不敢吃,他坐在我眼前对我笑,牙齿那么白:“吃啊,是买给你的。”
在我咀嚼的过程中,他一直看着我笑,我觉得这个男孩子真是美好啊,美好得就像一块玉一样,在我吞下最后一口汉堡时,他说了一句话,我当场就呆住了。
他说:“你技术不行,我收你为徒吧”
就是这样,小琛进进了我的生活,翻开了我生命全新的一页。他是我的师傅,他教了我很多很多,最开始的时候,我经常会被人发现,而他总是会想办法帮我圆场,然后带着我飞似的跑掉。
在那些仓皇逃窜的时候,我会想起我的妈妈,她还在监狱里等我,我不能就这样被捉住。
只要这个动机一萌生,我整个人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跑得比狮子还快。
我跑,努力的跑,想要跑回妈妈坐牢之前,跑回一切都还来得及拯救之前。
后来,我的手法越来越熟练,动作越来越快,就算被人发现我也能不动声色地转身就走。
小琛说:“瑶瑶,你真是有天赋。”
我每次得手之后,他都会用这句话来表扬我。
这一天,我正要接近一个背着包走在天桥上的女孩子时,她忽然朝马路对面招手,我习惯性地往那个方向看过往。
顷刻之间,我完全呆住了,手僵在半空中,忘记了转动。
直到小琛过来拉我,我才回过神来,他问我:“瑶瑶,你怎么了?”我委曲挤个了笑出来,没什么。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苏格,怎么会是你。
[二]
那时多久以前,我在学校篮球场上第一次见到你,就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部。
那是一个盲目的年纪,所有女孩子的品味都大同小异,喜欢的男生全是一个类型,高高瘦瘦,长相英俊,成绩好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会打篮球。
就像曾经风靡一时的《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
在那个流川王道的年代,也会有少女的女孩子喜欢一头红色鸡窝头,十分恶搞的樱木花道,或者是与世无争,卓尔不群的仙道。
而你喜欢谁?当时我不知道。
我看见你的时候,你一个人在篮球场上投篮,那时你高二,已经长到了一米八,高高瘦瘦的你看上往仙风道骨,可是表情里透着倔强。
深秋的季节,我穿着厚厚的毛衣,你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满头大汗的样子看上往,真的,有那么一点帅。
那是别人都在上课的时候,所有同学都在教室里,偌大的篮球场只有发奋练球的你,和由于迟到,干脆选择缺课的我。
你非常专注,根本没有留意到在球场边的休息区,穿着紫色毛衣的我。那天我把头发全绑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看上往像一个行走的茄子。
多年后,无论何时我会想起当天的那一幕,心里都会有微微的酸涩。
你一直背对着我反复练习投篮。
我坐在你的书包旁边,看了你很久,在下课铃响起之前,我帮你把张开的书包拉上拉链,然后静静地离开了球场。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你在校门口跟人打架,你揪着对方的衣领逼着他承认是他偷了你的钱包和你姑姑从日本给你带回来的《灌篮高手》画册,你说,钱包就算了,你把画册还给我。
对方是你们班一个名声不太好的男生,他比你矮,可是力气不比你小。
最后他把你推倒在地下,愤恨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途经的人都好奇地看你一眼,无数辆单车从你身边骑过往,你赖在地上一时片刻懒得爬起来。过了很久,我走过往,递给你一张纸巾。
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有烟吗?
你不吸烟,你坚持以为一个搞体育运动的人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吸烟,不饮酒,这是基本原则。
当时比你小3岁的我老气横秋地反讽你:“那打架算是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你一时语塞,哑口无言地看着我。
那时我身高一米六,你足足高我一个头,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樟树和蘑菇。可是我的眼神看上往比你沧桑得多,你站在逆光之中冲我稍微愕然地翕开嘴唇,随即就是一个明朗干净的笑脸,你说,你似乎个大人哦。
有那么一种女孩子,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大成人。
对于我来说,就是如此。
那天傍晚,我们都没有回家,你继续在球场上练球,而我就一根接一根的抽着你用身上最后几块钱给我买的廉价香烟。
我仰起头,对着暗沉的天空吐着烟圈。
那些圆圈不断扩大,扩大,笼罩着我,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的青春。
[三]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像一个跟屁虫死死地粘着你,你打球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帮你守着书包和衣服。自从那次你的钱包被人偷了之后,你就丧失了安全感。
你叹气说:“真是世风日下啊,看样子我需要一个助手帮我看东西了。”
毫无疑问,我就是做你助手的最佳人选。我像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帮少爷守着他的家当,不让任何人靠近。
有时跟你一起打球的男生会开玩笑:“喂,苏格,那是你女朋友吗?”或者是:“苏格,那是你招来的童工吗?”
我对这些玩笑总是一笑置之,可是你却很认真,你严厉地跟他们说:“别闹,那是我小妹。”
你把我当妹妹,经常给我买好吃的,女孩子都喜欢的巧克力,奶糖之类的东西,我都不喜欢,买了很多次之后,我终于开口跟你说:“以后别浪费钱了,实在想对我好,就直接给我钱吧。”
在你日后碰到的所有女孩子当中,我是不是最特别的一个?
很多次你瞠目结舌或者啼笑皆非的看着我时,我都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解释清楚,索性,沉默以对。
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当初我们的关系,朋友,兄妹,还是暗恋与被暗恋?或许每样的成分都存在吧,我喜欢你,我从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什么也不说,你就什么也不问。
在你的世界里,只有读书和篮球,其他的你完全不闻不问。
闲暇时候,你会带我往学校四周的书店租漫画,放10块钱押金可以租好几本。最开始的时候,你叫我看美少女战士,我拒尽你,然后你又叫我看不思议游戏,我也拒尽你,最后,你很无奈地问:“那你要看什么,你可是未成年人,有些东西不能看。”
我指了指你手上的《灌篮高手》,面无表情地说:“我要跟你看一样的。”
才看了前面10集,我就正确的找到了我最喜欢的角色,那就是三井寿,你像三井寿。
那个叛逆不羁的少年,第一次看到他流着泪跪在昔日慈爱的安西教练眼前时,他的手撑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板,他的衣服上满是血污,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脸是抽搐扭曲的。
两行眼泪就那样涌了出来,混着血水流下。
他说:我想打篮球。
我觉得好感动,可是我没有落泪,我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昏暗的灯将她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个影子似乎在颤抖。
我走过往拉了拉妈妈的手,她转过来看着我,眼角是紫红色的,并且肿成很大一块,她温柔地跟我说:“瑶瑶回来了,马上就吃饭了。”
我说了,我很久都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感觉,可是那一刻,我终究还是红了眼睛。
我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把头蒙在被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场,直到妈妈在外面敲门,她焦虑地叫我:“瑶瑶,瑶瑶,你开门啊。”
打开门时,我看到妈妈也在哭。
我把她拉进来,抱着一个盒子给她看,这是一个饼干盒子,我用透明胶纸把四周都封得严严实实的,只在盒子的顶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我说:“妈,这是我自己做的存钱罐,我拼命在存钱,等我有钱了,就带你走。”
[四]
我没有想到,妈妈等不到我存到足够的钱了。
那天下午我被老师留下来批评,原因是上课我看漫画。没错,看的就是你帮我租来的《灌篮高手》。
我好清楚的记得那是45集,上生物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解鸟类的生理构造,我在台下看着漫画,为湘北篮球队多舛的命途捏一把汗。
老师走过来的时候我浑然不觉,直到她把漫画从我手里抽走,并对我说“下午放学留下来”时我还在想,哎呀,苏格会帮我出钱赔给书店老板吗?
下午放学之后所有的同学都走了,班主任跟我展开了一对一帮助教育活动,她循循善诱,想把这个迷途的学生带上正路,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闭,脑袋里想的都是别的事。
你在球场一边练球一边等我,天都黑了我才刑满开释,我耷拉着头,你用了一个很不文雅但是很贴切的成语形容我:丧家之犬。
你真是个乌鸦嘴,一路上我都低着头,你很讲义气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吧,老板那边我会搞定的,有我在,你放心,大不了就是把那套漫画全买下来嘛。”
我感激地对你笑笑,你怔了怔,说,瑶瑶,你要经常笑一笑,总是苦着脸,很丢脸的。
可是就在那一天,我被上帝永远地剥夺了笑的权利。
警车带走了妈妈,救护车带走了我那个酗酒又好赌还有家庭暴力的爸爸,邻居家的奶奶一看见我就哭了,善良的老人一直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用那把被一根毛线串起来挂在胸口的铜钥匙打开了家门,地板上还有血迹,我真的无法想象一贯温顺的妈妈怎么会有勇气和气力捅下那一刀。
我的脑袋里只有轰叫声,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我瑟瑟发抖地推开卧室的门,那个用饼干盒子做的存钱罐破了一个好大的洞,残破不堪地摆在地上,里面只有一些零散的角票,连一张一块都没有。
那个破损的大洞,像一个孩子哭泣时张大的嘴巴。
我俯下身子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像抱着同样仓皇无助的自己。
是什么液体从眼眶里汹涌而出,温热的,淌了我一身。
模糊中,我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会忽然之间爆发,原来是为了我,一切都是为了我。
她自己可以忍受那些拳脚,可以忍受不被善待,可以忍受屈辱和剧痛,但是谁也不能伤害她的女儿,她唯一的骨肉血亲——我的梦想。
这个小小的饼干盒,是我所有的梦想。
我坐在地板上,把里面的钱全取出来,一张一张熨平,一张一张叠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哭,身体像一个经年干枯的水井忽然变成了喷泉,我咧着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只剩12块钱。
我所有的梦想,只剩这12块钱。
所有我自己平时积攒的,妈妈静静塞给我的,还有好心的你不问原因送给我的,通通只剩下这么一点。
那个晚上,我哭着哭着又睡着了,睡着睡着又哭醒了。
你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一起放学回家,最后一次看《灌篮高手》,过了那一晚,林瑶瑶从苏格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
[五]
很难想象,一夜之间,我成了孤儿。
妈妈没有兄弟姊妹,外公在她出生之前就往世了,外婆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也因病逝世了。家里没有钱,也没有人帮她打官司,况且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法庭以“故意杀人罪”判定她罪名成立,但由于她常年遭受家庭暴力导致精神受创,故从轻处理,判8年。
开庭的时候我没有往听审,我知道妈妈一定不会想在那样的环境中见到我。
我也没有往上课,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像教室里的同学那样心无旁骛地读圣贤书。
我整个人像是失往了灵魂,在路上失魂落魄地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也没有明天。
屋子是租的,房东很快把我赶了出往,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我所有的行李用一个背包就装下了,临走时,我执意把那个饼干盒存钱罐修补好一起带走。
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也许是,我心中,仍有梦想残留的火种。
我用那12块钱买了几斤苹果送往监狱给妈妈,隔着玻璃她泣不成声,我没有哭,我跟她说,妈妈,不要哭,我还年轻,我会赚钱,等你出来,给你买大屋子,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从监狱里出来,阳光刺伤我的眼睛,从那一刻起,我跟自己说,我要好好活下往。
你无法想象我是怎样活下来的,我做过很多工:在油腻肮脏的小饭馆里洗碗,端菜,被好色而猥琐的客人调戏过。
我往药店找那些买药的老板,请求他们给我一份送报纸的工作,一***老式居民区,没有电梯,全靠自己一层楼一层楼地爬上往,把报纸塞在别人家的铁门上。
在专卖店看卖场,被老员工排挤,总是指使我往仓库背货,不让我接待客人,不让我拿提成,而店里掉了衣服,赔偿的时候却算我一份。
在快餐店打工,送外卖,由于找错钱而被店长狠狠地教训,被戳着额头骂“你是猪吗,猪都没你长得高……”
每当我觉得自己到了极限了,再也无法多坚持一秒时,我会举起那个饼干盒子摇一摇。
你相信吗,真的只要摇一摇,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我顿时又会布满气力。
我经常还会想起你,想起我们之间那些事情,你对我的关怀和照顾,它们像一盏热黄色的灯光热和着我单薄的生命。
我不知道你好不好,是否还那么热爱篮球,高三了,你有没有压力,你想考往哪里的大学……
跟你分开之后,才觉得自己对你所知太少,从前太多的时间都花在了跟你吵架斗嘴上面,从未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女生那样透彻的往了解你。
妈妈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牵挂,而你,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有一次,我往一个学校送外卖,途经篮球场时看到很多男孩子在打球,他们看上往都那么意气风发,笑脸明亮,就像曾经的你。
我靠在栏杆边,想点一根烟来抽,可是总也打不燃火。
那些男孩子的笑声传到我耳朵里来,我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像比他们老了一个世纪。最后,我蹲下来,哭了。
那时,我们已经分开两年。
我最爱的你,你在哪里?
[六]
熟悉小琛之后,我再也不往做苦力了,那些无良的老板都欺负我势单力薄,发工资的时候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缺斤少两。
没有办法,我通通忍受。
我还在读书的时候,看过一句话,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学着接受。
我接受命运,命运无所谓好坏,它怎么安排我怎么走,没有一句怨言。
小琛在了解我的经历之后,惊奇地说:“瑶瑶,你居然活下来了。”当晚他带人把那个曾经指着我骂我比猪还高的店长拖到黑暗的地方狠狠地打了一顿。
可是这有什么用,拳头能为我讨回什么呢?
妈妈?你?还是我逝往的,素白的青春?
小琛有点喜欢我,我知道,再什么傻我也是个女的,女的对这些特别敏感,谁喜欢我,谁不喜欢我,一眼我就能看出来。
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搞清楚,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