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欲雪，好友邀我往火锅城，说满腹心事要借火锅一涮。为着不肯做母亲，她与老公已成水火之势，欲借我这个过来人做灭火器，令我安置好女儿后速速赴约。
　　
　　当初她也极力劝过我，做母亲投资太多风险太大，假如生个神童还好，当妈的里子面子全赚足了，万一生个木头木脑的呆瓜，连自己的快乐都得赔进往，实在是亏大了。那时我笑她像个人贩子，现在却觉得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幼儿园门前熙熙攘攘，我牵着女儿的手，老师踌躇着，似有话要说。半晌，她微微叹道：这孩子含羞草似的，音乐课嘴闭成一枚坚果，舞蹈课总比别人慢半拍，就连游戏时，也是独安闲角落张看。
　　
　　我似乎感冒了，全身发冷，头痛欲裂。女儿将脸躲在我的大衣里，不安地蹭来蹭往，我愈发烦躁。一出世就得到病危通知的女儿，在这群活泼可爱的宝宝中间，不仅身高不足，性格也甚是木讷。
　　
　　老师斟酌再三，又说了一件愈发让我尴尬的事，女儿这些天用餐控制不住食量，经常吃到胃痛还要求添饭。旁边有位家长擦肩而过，他好奇地回过头，看看女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在老师眼前兀自强撑着微笑，心里却急躁得想找谁大吵一架。
　　
　　头晕眼花地到了家，一摊泥般软在床上。女儿推开门，期期艾艾地要我教她什么，我极力克制着恼怒，闭上眼睛不往睬她。可不一会儿，我刚昏昏欲睡，门又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的脑袋在门边闪闪缩缩，心力交瘁的我终于爆发了，狂怒地指着她喊叫：滚出往，我不想看见你！
　　
　　女儿恐惧地缩到墙角，过了好一会儿，才瑟瑟发抖地问：妈妈，一个人杀了自己的手，她会死吗?我气急败坏地将她躲在背后的手拉出来，头立时嗡嗡作响，那么多的血，那么深的伤口!连调皮都笨得险些杀了自己，老天啊，你到底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我们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走，雪大起来，女儿没有哭也没有要我抱，一声不响地在我身后紧追慢赶，看来她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到了医院，医生说伤口太深，为防止感染，缝合后要输液，而且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疤痕。好心的医生责备着我的疏忽，女儿默默听着，将瘦小的脸深深埋在膝间，长久地不肯抬起来。
　　
　　打上点滴后，女儿在病床上睡了，方想起好友之约，急急回电说明原因，她幽幽地说：看来不要孩子是对的，太难了。
　　
　　一句话触痛我所有的暗伤，泪猛然间决堤。这些年丈夫远在外地，我独安闲病弱幼女和繁琐工作间奔走，巨大的压力几乎辗我为尘，皱纹网罗密布般自心底罩到面上。当初我以为孩子是上天赠予的最好礼物，现在才知道，这礼物有那么多教人承受不起的附加品。
　　
　　握着电话，忍不住向好友倾诉自己的委屈与懊恼，说到下午那位家长好奇的表情时，我已是泣不成声，好友连连劝我，说千万不能让孩子听到这些话。
　　
　　我回头看看女儿，她向里睡着，眼睫毛扑簌簌地抖，像蝴蝶湿了的翅膀。到家已经很晚，一进门就闻声电话铃响，女儿轻手轻脚往了卧室。女儿的老师说，她今晚一直在给我打电话，假如打不通她会内疚得连觉也睡不着的。
　　
　　原来，那位听到我们谈话的家长往找了她。他说他的孩子和我女儿最要好，那孩子告诉爸爸，好朋友拼命吃那么多饭，不是傻，也不是贪吃，是由于***妈工作很辛劳，她要吃得饱饱的就不会总是生病，会快快长高长聪明，会给妈妈做饭，帮妈妈拖地，妈妈就不会再烦了。
　　
　　说着说着，老师忽然哽咽了，她低声道：您的孩子还说，妈妈最爱吃苹果，她一定要学会削苹果。
　　
　　我的心痉挛着，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她第一次进来，是想让我教她削苹果，我却没有睬她，她把自己伤得那么重，只是试图学着为我削一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