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原谅了她。
　　
　　他看见她的时候，他一无所有。狭小的屋子。杂乱的书，残缺的歌词，自己写的。破旧的吉他。昼伏夜出。午夜在混乱肮脏的酒吧卖唱。
　　
　　明灭不定的灯光。扭动的腰肢。暧昧的动作。布满酒味的呼气。午夜两点，他走出酒吧。看见一个凌乱的女子，衣不蔽体。麻痹，心里没有疼痛。点一支劣质香烟，疲惫的行走。昏黄的路灯的光，践踏自己的影子。
　　
　　她一直随着他。
　　
　　他并不想收留她。他知道，活着的艰难。他不想附带任何与生活无关的东西。
　　
　　凌晨五点。他在写歌词。闻声她在外面敲门。
　　
　　她求他开门。她只需要一点食品。她需要在他的床上睡觉。她不怕肮脏与污秽。在黑暗中，他感觉到自己在沉沦，一种强烈的直觉。仿佛断线的鹞子，急剧的坠落。刺鼻的***的味道。他汗如雨下。
　　
　　他痛苦的呻吟。忽然急躁的在她的脸上狠狠的扇下往。血红的指印，仿佛盛放的鲜花。她温柔的看着他，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抚摩自己的脸庞。她说，我知道你能感觉到我的疼。
　　
　　没有疼痛。没有快乐。只有麻痹。那一瞬间，仿佛不曾发生过。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麻痹中逐渐的凌洁成一块坚硬的石头。继续生活。他说，也许我会离开，很快。不会思考前途与将来。得过且过，而且随遇而安。仿佛一颗漂流的种子，而且没有热和的土壤，不会落地生根。
　　
　　他从来没有问过关于她的过往。他带着她在每一个城市流浪。午夜出行。过着完全违反阳光的生活。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看她的时候，会冷冷的一天不说一句话。可是不能离弃。
　　
　　她也不会问他的过往。不会问他的将来。
　　
　　只需要一个同行者。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不是依靠。只是害怕孤独。
　　
　　他想，他是需要她的。有些事，不曾发生过，一切依旧，发生过，便再也不能改变，不能回到以前。仿佛吸毒，不能戒除。
　　
　　到那个城市的时候，是冬天。那个城市没有雪。可是严冷异常。住阴暗湿润的地下室。依旧午夜出行。
　　
　　她已经五天没有回来。无声无息。他在狭小的屋子里，狂躁的摔坏了吉他。他知道，从看见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可控制，不可把握。早知道这一切，只是无法改变。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无助。他已经习惯了她。习惯了争吵，冷漠，还有相伴，***。
　　
　　一周过往。她回来了。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看见她光彩照人的样子容貌。他第一次问她，往了哪儿。她没有回答。只从旅行袋里拿出大量的名贵衣服，鞋子。她自己的，还有他的。她说，我们也许应该往找个好的一点地方住。
　　
　　她就是这样的不可一世。坚硬，不可战胜，不由分说。他感觉到对她无所适从。他气极败坏的扔掉了所有的衣服。
　　
　　她淡淡的看着他发疯。她越平静他便越感觉到愤怒。他抓着她的头发，拉到床上。
　　
　　她任他发泄。给头偏在一边。她冷冷的说，我并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无话可说。他们在一起，可是并不相爱。
　　
　　他想要离开她。他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堪一击。只是她的离开，便让他的情绪不可抑止。
　　
　　她变得越来越冷淡。他们在黑暗中，还会拥抱。可是他知道，她会离开。他们本不会永远相伴。她在午夜，趴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听不清楚。也许，她只需要他的蹂躏。可是不会留念。
　　
　　她轻轻的抽泣。他不知道她的内心。亦从不发问。只是冷冷的注视。在黑暗中，看不见眼睛。
　　
　　她亦不需要他的关怀。她只需要一个人，给她一个怀抱，让她能够安全的流泪。
　　
　　相互之间，完全陌生。安全是需要代价的。不需要任何一切。只需要安全，仅此而已。
　　
　　整整一年。也许，很多年要是还能以后回忆，她会以为那一年，她过得极度糜烂堕落。她再也不看任何新闻。不知道他后来会么样。也许成功，求名求利，或者默默无闻，甚至堕落死亡。
　　
　　任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她确是会回忆的。昏暗的屋子，杂乱肮脏的空间。他的拥抱和碰撞。甚至撕打。
　　
　　他在她离开以后，再也没有流浪。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决心等待下来。他只需要一个机会。后来，他等到了。他的生活在一夜之间，完全颠倒过来。不再午夜卖唱。不再住肮脏昏暗的地下室。他有能力挥金如土。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也许，她会后悔。
　　
　　他知道，她只是在报复。报复自己，或者别人。用折磨自己来报复别人，那是多么的残忍。代价沉重。那是为谁。他知道，他们没有相爱。她有自己的深爱的人。他自己，亦从来没有爱过。不会付出，不会接受。
　　
　　一切发生过。不留任何痕迹。没有任何问候与关系。人海茫茫，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那么一路相伴，算是什么。只是冷漠，或者拥抱。完全的麻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让人感觉孤独。
　　
　　后来，他由于工作，回到了那个城市。他们曾经一起流浪住过一段时间。在那里分别。心里早已经没有了留念。他坐在自己的车里，开过那一条小街，看见曾经住过的那间地下室已经封闭。心里忽然感觉到一阵疼痛。曾经发生过的，仍然真实。历历在目。永远不能遗忘。
　　
　　遗忘，是一件多么残忍而艰难的事。我们能做到的，只是麻痹，默默的接受，承担。当能够做到真正遗忘的时候，我们早已来不及。
　　
　　没有解释，没有作别。他不记得他们的离别是在哪一天。没有有任何仪式。
　　
　　只是路灯仍然一如既往的昏黄暗淡。抽出一支烟，旁边妩媚的女子便立即乖巧的打火。那么的柔软，再也没有她的那么坚硬与冰冷。他看着她，心里明白，她的动作，只是条件反射。不能相伴，哪怕一天。他下决心，再也不会留宿任何一个女子。
　　
　　他的世界，已经毁灭。活下来的，只是一件躯壳。
　　
　　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活着，为了肉体，能够进行正常的新陈代谢。感觉严冷与热和。不需要内心的依靠与停留。时间仿佛一剂强麻醉剂，朝着神经扎下往，无情的注射。或者还能够做简单的想象。
　　
　　他想，也许，她会回到她的男人的身边。他会原谅她。一起生活。不再奔跑。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出生。然后抚养孩子成人。找一分简单的工作，朝九晚五。没有流浪与孤独。仍然会拥抱。
　　
　　他曾经有恨过。可是他忽然明白，她是一个可怜的人。一如他自己。
　　
　　他不知道她的过往。仍然不知道她的现在。也如她对他。
　　
　　只是一段路程。他们相互扶持与纠缠的走过。
　　
　　他终于在心里原谅了她。